容臻突然泄了力气,微微后倾靠上办公室的大门,拿手遮住了眼睛。
赵平川跟着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靠在门上半仰着头的容臻。他周身的气息颓丧又抗拒,让赵平川只好把一肚子的疑问都憋回肚里,干巴巴地瞎扯:“我桌上有点乱哈!”
容臻把放在眼睛上的手放下,回了他一个笑:嗯,辣眼睛!跟你一个办公室的肯定得烦你!”
赵平川看看容臻,裂开嘴笑,似乎这句玩笑话很多人开过一样,“所以我就说,幸亏我一直一个人一个办公室啊。”
容臻叹了口气,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半是解释半是安抚地说:“我最近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精神恍惚的。”
“嗯,没错,赶紧好好休息休息吧,这本来好好的天生丽质,都整出黑眼圈了。”赵平川嘴里插科打诨,但眼神带着关切。
容臻接收到他的善意,保证自己会去看看医生,调整下睡眠,并无视了他的欲语还休,同他道别后离开了办公室。
五月中旬的阳光,已经有了躁意。
但是容臻却似乎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他慢吞吞地在梧桐西路上踱着步子,现在是上课时间,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学生在走动。有粗心的学生急哄哄地拿着一盒酸奶边跑边喝,走到垃圾桶旁边顺手一扔,酸奶上的吸管挡了一下,没能顺利进入垃圾桶。
容臻走过去,捡起那个酸奶盒子,吸管里残留的液体顺着吸管流到容臻手上。
容臻把酸奶盒扔进垃圾桶,盯着手上的液体。
前面篮球场上似乎是篮球队的师生们在训练,教练在斩钉截铁地呼喝,队员们在讨价还价地抱怨。
这一天,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不盛大丰满,却生动真实。
唯一不真实的就是自己,以及他最好的朋友,简长宁。
因为下午还有课,容臻只能在自己的办公室待着,他心情很差,吃不下东西,就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翻书备课。
这种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上课,容臻讲课的时候差点出了纰漏,幸亏平时积累还算多,总算有惊无险应付过去了。
下了课,容臻把教材用具放回办公室,便收拾东西出了校门。
他还是不死心,打算去简长宁家里看一眼。
他叫了出租车报了简长宁的住址,便靠在车座上眯起了眼睛,最近睡眠的极度短缺,让他很快陷入梦乡。
恍惚中高速行驶的出租车窗边上,爬上来了一只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不禁联想到,这手的主人应该很俊朗。那只手很苍白,带着凉意,把车窗户边都冻住了。
手的主人很快用力的拍打着出租车的车窗,还在睡梦中的容臻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连忙去看,窗户外面站着一个人剑眉大眼,身材修长。
简长宁!
容臻的心头“嘭”的一跳。
简长宁隔着车窗笑着跟容臻招手,用口型示意他停车并打开车窗,容臻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不合逻辑,就一边喊司机停车,一边要放下车窗。
“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容臻高喊。
“我一直都在啊。”简长宁笑了一下,露出他的两个酒窝,那神态很熟悉,有点皮笑肉不笑的,但他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容臻思索了一下,猛地一甩脑袋,这个神态跟今早租户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诡异的自己一模一样。
容臻的大脑又飘进一个声音,“这不是简长宁。”
五月的凉风里,容臻瞬间出了一身汗,本能的想要摇起刚放下一点的车窗。
外面的人似乎对他这样做很不满意,他直接把手卡在了容臻正要摇起来的窗户缝里。
窗户缝很窄,他的手被夹住了,变了形,容臻还在犹豫,准备放下窗户,生怕夹疼了简长宁,对面的人却始终笑盈盈的。
“你不是在找我么?容臻,我在紫府庙啊,你忘了么?”
第4章 鬼眼
瞬间,简长宁猛地睁开了眼睛,血红色的瞳孔像红色玻璃球,没有任何杂质,直叫看得人触目惊心。
“!!!”
容臻对上了,不觉害怕,反而心头却有一丝诡异的亲切感。
突然,又是一阵铃声大作!
闹钟!
容臻睁开眼睛。
窗外,出租车正在高架上行驶,天色近黄昏。
容臻看向自己正摸着车窗按键的手,猛地收回来,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闹钟:十八点四十五,自己的手机一定是坏了,不然怎么会这时候胡响起来?
刚才的梦太真实,让他有些分不清楚,容臻摸了摸自己被汗水凉透的后背。
“小伙子,没事吧你?”出租车司机显然让他的疲惫的样子吓了一跳。
“没。。事。”
容臻吐出一口气,再也不肯合眼了。
出租车地开到简长宁所在的小区,已经八点多了。
容臻蹭着下班回家的人刷卡进入小区,来到简长宁的公寓门口。
这公寓是简长宁买的,打从半年前简长宁来西京大学上班,他就住在这。容臻来过好几次,空旷的客厅里挂着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时刻飘着凛冽的古龙水香气,给他印象非常深。
容臻脑海中的简长宁回忆如此清晰,让他伸出去的右手,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了一下,还是坚定的向上移动,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对新婚夫妇,这房子他们住了整整一年了。
透过门缝能隐约的看到,里面黄色的墙纸,白色的沙发,和极其具有特点的乡土式装修风格。
容臻发觉自己的神经已经自愈式的大条起来,他平静的向这对夫妇道歉,说自己记错了门牌号,便离开了小区。
八点半,正值夜生活的高峰期,熙熙攘攘的车流行人,络绎不绝,热闹而喧腾。
容臻看着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群,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中的女声重复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实后再拨。
容臻把简长宁的电话默读了一遍,然后告诫自己,对不起,你记得的这个电话号码是空号。
也是这一刻,容臻突然发现,在唯物主义的信念变得岌岌可危之后,他可能连自己都无法信任。
于是他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胸口,去摸他奶奶留给的玉佩。
“驱邪避祸,切莫离身。”老人家的临终遗言犹在耳畔,自打自己奶奶用颤颤巍巍的手给他挂在脖子上,容臻就再没拿下来过。
黑色的长线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容臻伸手往外掏的瞬间,心头“哐当”一响,线那一头的分量,凭空空的,没了。线头完好无缺,没有丝毫断裂折损的痕迹。
独独是他带了十八年的玉佩,丢了。
这一夜,容臻回了家,一直没睡着,他蜷缩在被子里,前思后想,都觉得这件事没法跟人说。
自己的玉佩丢了。
简长宁不见了。
到底是这个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还是,这个人根本没存在过?仔细想了想,自己对简长宁也不算了解,父母是做什么的,老家在哪?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来西京大学?
他很少问别人这些,也讨厌别人问他。从小寄人篱下,导致容臻的性格内向,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从不跟人建立亲密的关系,而简长宁,活泼开朗,跟人相处很有分寸,只要他在人群中,就一定是那个中心。
简直是容臻的相反面。
他的出现似乎在打容臻的擦边球,他一生中头一次,真的想要接近一个人。
然而这个泡泡,一戳就破了,不仅破了,直接化成渣渣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钻进容臻的脑袋里,他脑海里涌现了三个字,紫府庙。
自己梦见的地方,三天前被警察救起来的地方,正是紫府庙,他想去那里看看。仅仅隔了一秒,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紫府庙在平城三大都市传说中,凭借戏最多版本最复杂故事最离奇,以一骑绝尘的姿态硬是把另外两个“艳压”成了左右护法,成了全省最不干净地方。
以前平城市政府也找了些有本事的人前来“治理治理”,但无论是道教、佛家还是什么别的旁门左道,只要看一眼紫府庙,个个都叹气离开,连个愿意试试的人都没有。
容臻面露难色,心中思索,“若是不去,怎么知道自己的玉佩是不是丢在那了,怎么知道简长宁是不是也丢在那了?”
可若是去,这个紫府庙实在太过邪乎,自己去了一趟,丢了两样珍视的宝贝,再去,难保还会出什么乱子。
踌躇间,容臻起身,从卧室穿过厅堂,来到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预备洗把脸。冰凉的清水滑过容臻的指尖,他甚至连开卫生间灯的力气都没有,只把手机放在水池边上,俯下身子用凉水拍自己的脸。
水出奇的凉,像是冬天里掉进了冰窟窿,扎的容臻脸疼,也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不少,他抬起头,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越是混沌暧昧越是能激发人的无限想象力。
黑黝黝的卫生间,在镜子里才被外面的灯光反射出半点亮光,却是中间亮,两边暗,容臻看过去,像个活生生张着口的庞然大物,自己模模糊糊,正站在此物的舌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