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晨晨和我是不同的姓氏?”梁采薇抿一口茶,放下了杯子,笑眯眯的将点菜的平板放回了桌下,她和季晨确实是不同的,这么仔细一看,她的眉眼、气质都跟季晨有着很大的区别。
何云起保持着对待女士的礼貌,替她续上了杯里的茶水,陈皮普洱的茶香随着热气在桌台上氤氲开,他放下茶壶笑着说:“这属于个人隐私,职业习惯,别人不说的,我不问。”
梁采薇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她脸上的笑不再拘泥于陌生人之间的礼数,而是带上了几分从内里涌出来的真情实感。
纤细的手一扫肩上垂下的卷发,她向后靠了靠,微微一歪头,这是一个极其放松的姿势。
何云起看在眼里,脸上却完美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因为季晨不是我的亲弟弟啊。”粱采薇端起茶,却没立刻往嘴边送,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何先生,晨晨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不太会与人交流罢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希望你……”
“能照顾好他。”
何云起一口茶含嘴里,差点没憋住直接喷出来,他顾不上那茶还烫嘴的温度,硬着被烫得发麻的头皮,愣是给它咽了下去。
粱采薇完全没想到对面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赶紧递过餐巾纸,一脸担忧地补充道:“我知道晨晨很麻烦人,他平时老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熟悉的人根本没办法跟他说话,但是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平时在家也挺乖的,只要不生气还会主动打扫卫生呢!”
“这不是重点……”何云起一边咳嗽着,一边在脑内疯狂咆哮。
“他初高中都在行知,行知你知道的吧,重点中学呢。大学也考得挺不错的,去了南师大,脑子好使,你跟他说话他都能听懂!”
这不是重点!还有这位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他都能听懂”!?在这群长辈心里季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才自闭儿童啊!
“梁……小姐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嫌弃他!”话刚开口何云起就后悔了,这回答让他们之间的对话诡异出了一个新的高峰,“不……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
上菜的服务员十分适时的推着餐车过来,成功给这一混乱的早餐前奏曲打下了休止符。两人十分默契,沉默片刻,等着服务员核对菜单无误离开后,何云起才总算是从刚才莫名其妙的对话中缓过来。
“您的意思是……希望晨晨来找我玩的时候,我能照顾照顾他?”何云起尽量把措辞变得正常一些,上来就照顾不照顾的,一副托付终身的样子……害他差点以为季晨那一家子都会读心术,就因为他有那点不轨的心思,才会虚悬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啊,就是这个意思了。”粱采薇对他简明扼要的概括十分满意,说话间嘴里还咬着她从水晶饺里挖出来的虾仁,似乎意识到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并不太雅观,这姑娘抱歉地笑了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晨晨他比较特殊……我们这个,你也知道,总是免不了有些危险,虽然这两次都是偶遇,但何先生您确实帮了他不少的忙,还救了他的命……往后如果可以的话,他在外面胡乱跑的时候,您能替我们照顾照顾他就好了。”
“好。”斩钉截铁。
“晨晨他一直都有些不一样……不只是性格,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渡灵者。”粱采薇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神态和情绪有了明显的不同,她眉峰微蹙,眼里有了担忧的神色。
何云起坐直了身体,将双手支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他一贯以来表达倾听的方式,他说:“知道,我去查过。”
渡灵者的资料不多,但仔细查查,总能明白些基本的东西,他们的工作职责就不说了,大多数渡灵者都有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藏在旄节中,有的是藏在木杖里的长剑或者匕首,也有像季晨的旄节那样,可以随时拆卸组装成长短可调的棍子。
渡灵工作有着非常严格的工序,如果要完成超度怨灵的任务,必须知道怨灵的名字,了解它的死因,化解怨气之后,再使用超度仪式送走。这些工序少一个都不行,无论是叫错了名字,还是余怨未清,都无法将卡在阴阳之间痛苦流离的灵体送走。
至于清除怨气的方式就见仁见智了。
就何云起见识过的这两次来看,季晨绝对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对温蕴这样的可怜姑娘,他能用温和的方式进行渡化,对城南妇幼里丧心病狂的鬼东西,他就能毫不留情,用极其强硬的手段将其摧毁。
只是他那突如其来的高烧和痊愈,实在是让何云起十分的费解。
“清远跟我说了,他是被你和你的朋友送到医院的,让你们担心这么一趟,挺过意不去的,所以才清远要了何先生你的电话,想请你吃个饭……也算是表示一下感谢和歉意。”粱采薇特意给何云起夹了个最大的烧麦,粉嫩的虾仁上点缀的蟹子最多,看着就颇有食欲。
“晨晨从十七岁那年成为渡灵者开始就是这样了。”没等何云起问,粱采薇便放下筷子,开始回忆起来,“是我爸爸一手引着他入门的,他小时候……家里有些变故,家人都没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似乎为自己突然将话题转得如此沉重而感到抱歉,看着何云起碗里的烧麦没了,她又赶紧夹了一个生煎包放进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和爸爸遇到他之前,也记不清到底是多久之前了……总之,他应该也没什么印象了。”
这不是更可怜吗。
何云起皱眉,咬了一口的生煎包溅出滚烫的汤汁,他只能暂时将它放在一边晾凉:“那你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多大年纪?”
“好像是……十二岁,刚读完小学,考上了私立学校,但是一直照顾他的叔叔不管他了,他负担不起学费,自己偷偷给学校门口的小餐馆洗碗来着。”大概是间隔太久,粱采薇回忆时,眉间总是微微皱起,似乎费了不少的功夫。
她只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父亲从外面回家时,突然带回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校服,有些地方都破口子了,他长得又瘦又小又黑,还不知道从哪个煤堆里滚了一圈,满身灰扑扑、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就那双大眼睛最干净。
那时的她正在上高中,突然见到这么一个小孩,都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害怕。她当时没问,就看着父亲替这小孩收拾得给干干净净,她才发现这孩子居然不是真的皮肤黑,而是太脏太脏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等到他被父亲收拾干净了,安顿在卧室里熟睡之后,这位一家之主才算是认真把这小孩儿介绍给了她。
季晨,是梁父故友的孩子。而这位故友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而离世了,更惨烈的是这一离世,就是父母一起,一个都没有留下。
离世的原因是什么,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季晨不知道,粱采薇的父亲也不说,那个所谓的叔叔早就联系不上了……更不要说粱采薇,初见季晨时,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而已,她肯定也不知道。
不过幸运的是,季晨加入梁家后,就不再颠沛流离了。
到梁家的第二天早上,季晨早早起了床,冲着梁父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叔叔早”,然后一转头,看着仍旧对他带着防备的粱采薇,非常努力地咧开一个笑脸,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早”。
就这么一声“姐姐”,让从来没当过姐姐的小姑娘如获至宝,十七年的人生,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小孩激发出了强烈的保护欲。
——我有弟弟啦!
粱采薇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主动承担起了姐姐的职责,甚至不用爸爸强调什么“亲如一家”的理念,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彻底接纳了这个异父异母、凭空出现的孩子。
从小学开始的寄宿制生活,让季晨早早的学会了独立,所以初中和高中,他也完全不需要任何**心,自己一个人住在学校里,也能收拾妥当,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尽管如此,成为了姐姐的梁采薇还是不放心,她隔三差五就带着好吃的去学校看望弟弟,嘘寒问暖,一到假期就带着他到处玩,就像要把自己生活中所有的美好都一分为二,然后将那另一半毫不吝啬的全塞给他。
如果说梁父的是季晨生命里出现的第一道阳光,那么这个尽职尽责的姐姐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二道阳光。这两道光投射出的亲情和关怀,把当时已经有了轻微自闭倾向的季晨重新拉了回来。
季晨十七岁时,梁父发现了他身上所藏着的渡灵天分。
这孩子非常聪明,学什么都快,他飞快掌握了灵力的使用方法,并且发挥自己身体上的优势,刚入行不久久冒出尖来,跟着梁家父女俩解决了不少事件。
他十八岁的那个七月,碰上了鬼月的怨灵大爆发。
当时所有的渡灵者都在四处奔波,收拾各个角落里伺机作乱的亡灵,每个人都异常忙碌。季晨和梁采薇的小组已经追着一个难缠的怨灵两三天了,因为季晨年纪小,又是新人,所以大多数情况都是梁采薇处理,他负责帮帮忙打下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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