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朗见霍一实在精神不济, 接过话来, 道:“这个可以去问问救回来的那些人质, 他们忘记了镜像世界的事,之前的事应该没忘吧?”
蒋悦点点头,又说:“不过我们现在……是被李霁监视了吗?”
林厉瑶将墨镜戴回去, 回答道:“李霁其实是一个很自大的人,我和他认识四十多年了。我很了解他。”林厉瑶的脸皱了皱,似乎对这件事感到不适,“虽然这么说感觉挺恶心的,但是这世界上的确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
“他很快就会放松对你们的限制,赵衍初——”林厉瑶藏在墨镜后边的眼睛投向蒋悦,“青龙已经不在了,你们对他来说没有威胁。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蒋悦的眼睛像一汪深深的潭水,藏着无限的心事。林厉瑶接着道:“接触人质的事,先让袁青去吧。”一旁的袁青抖了一下,向自己的姑妈投去惶恐的眼神,林厉瑶冷酷的墨镜对着他,袁青只好败下阵来,应道:“好的……”
林厉瑶把袁青领走了。霍一一脸疲惫,一言不发地躺回床上,众人知道他想要静静,于是体贴地从他的病床退出来。蒋悦推着轮椅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刑朗和凌轩靠在走廊尽头的窗台前,刑朗点了一颗违反规则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细细的朦胧烟雾顺着窗户打开的缝隙飘出去。
“这么多年……我没想到衍初会那样走。”
刑朗的指尖夹着烟,开口说道。
“不意外吧。”凌轩伸手去拿刑朗点燃的香烟,刑朗的手避开他,凌轩又将头凑近,就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两个人的身影在窗前相错,像两只交颈的鹿,凌轩继续道:“青龙……心里不是一直装着这个事吗?”
在蒋悦的眼里,此时此刻讨论着赵衍初的刑朗和凌轩有种陌生的淡漠,蒋悦这才意识到他们其实和赵衍初,和霍一,和自己都很不同。他们在用一种完全成人的眼光在看待赵衍初的选择。
蒋悦听见凌轩继续道:“我一直在想,如果青龙没有遇到这个事,会是什么样子。后来我也不想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刑朗示意他说,凌轩答道:“因为现在的青龙,就是在负罪的人生里一路走过来的,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恨他,没有一个比他自己更恨自己。所以呢,我一直盼着能有个人能把他掰过来。”
刑朗指间的烟燃得烟灰散落,他眯着眼,随意道:“那你觉得那个人出现了吗?”
“废话。”凌轩用手推了一下刑朗的肩膀,随即声音又低下去,“我是没见过青龙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高兴过,真不容易。”
刑朗:“可是他还是选择留在那里。”
凌轩抱着手,看向窗外,喃喃道:“是啊,难道他就想不明白,人要朝前看么。他是当真不在乎那个人了么?”
刑朗把烟灭了,投进墙角的垃圾桶,答道:“他是有点太在乎了,不过这举动真是在挖那个人的心,将来要是能回来,得让他涨点教训。”
凌轩:“他能回来吗?”
刑朗:“不知道。”
两人以沉默结束了这场对话。
“那个人”默默地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个尽头走去。
蒋悦也很想找一根烟来试试,他不会抽烟,但是他记得赵衍初抽烟的样子,在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赵衍初抽烟时和他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平时的赵衍初能冷静地思考许多事情,面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有些淡漠和疏离,碰上蒋悦才会有一些额外的情绪。
他抽烟的时候,没有这种年纪的男孩子的耍帅意味,烟雾从他指尖点燃的烟延伸出来,组成一个深深的池塘,赵衍初就把自己整个人深深地浸入这方池塘里,蒋悦以前曾暗自迷恋他这个模样,因为这个时候的赵衍初看起来实在是深不可测。
现在蒋悦才明白,自己迷恋的,赵衍初的深不可测,是由多么绵长的痛苦所构成。他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候都在其中翻滚,而这痛苦结束的时候却遥遥无期,没有尽头。
蒋悦听见凌轩和刑朗的对话,他们也不知道赵衍初能不能回来了,而蒋悦却连想这个问题都不敢。
这一夜他又梦见自己沉入黑色的潭水之中,沉底之后去往另一个潭底,那里有清澈的绿影,以及躲在潭底的那条小龙。
蒋悦朝它走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他想开口问:你是赵衍初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们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就见过面?
他有很多的问题想问那条看起来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龙,他还想问他: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这个问题梗在他的喉头,最后变成他吐露出口的几个泡泡,慢慢地升到潭水上方,蒋悦抬头望了望,只有岸边摇曳的绿影。
小龙也随着他一齐抬头,蒋悦慢慢地游上去,想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106章
蒋悦一直往上游, 水面的上方是一片亮得发白的日光,它们投进水里,形成一些摇曳的光柱,和岸边的树倒映的绿影交错着, 让蒋悦感觉分外熟悉。
……他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在很久很久之前, 只是这记忆的碎片被他关在脑海中的匣子里,时至今日,他未曾打开。
蒋悦探出水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病房的窗纱安静地摆动着,蒋悦躺在床上, 睁开了眼睛。
又是这样,蒋悦从床上坐起来,感觉一阵头疼,他抬起手,只摸到自己的眼罩。蒋悦的眼睛一直没好,每次揭开纱布都能看到眉骨延伸至眼睛上方那道粉色的伤口。换药的护士每次都会安慰他, 说不会留疤。蒋悦倒是不在乎自己会不会破相, 只是一直戴着眼罩实在太碍事了。
又过了几天,袁青那边果然来了消息, 道在人质那边的调查有了结果,并认真写了份总结发过来。
九尾狐对外活动的偶像身份“森”, 是去年在覃城的地下城红极一时的偶像, 光是外表就俘获了不少粉丝。然而“森”的活动频率并没有因为人气的上涨而变高, 反而总是神出鬼没,他的神秘反而让粉丝粘性更高,一些观望的路人也对他更加好奇。
袁青通过调查, 得知九尾狐虽然活动频率不高,但是和自己的粉丝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些能够和九尾狐本人直接取得联系的粉丝当然不是普通的粉丝,而是九尾狐在自己的打赏排行榜上筛选的土豪粉丝,也就是所谓的狂热真爱粉。
九尾狐通过粉丝的氪金数筛出自己的信徒,并对他们进行精神控制,让这些粉丝全身心地信奉和推崇偶像,并借由他们再继续发展和培养同类型的粉丝,以达到完全掌握这些人的目的。
可以说,九尾狐通过这样的手段既躲过了管理局的监察,同时又不断地壮大了这个信徒的群体。毕竟只有最核心的粉丝能够直接联系到九尾狐,而他们也已经被九尾狐洗脑得完全不信任除九尾狐之外的人。
管理局对镜像世界的善后工作有些难以进行,因为这些“人质们”自从镜像世界出来后,再也联系不上九尾狐,精神几近崩溃,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九尾狐所抛弃了。
“PUA啊?”刑朗拿着平板,看着袁青发来的总结。袁青事无巨细的性格在这上面体现得非常淋漓尽致,他坐了几十页的文档,把九尾狐直接联系的几个头号粉丝列了出来,后面跟着这些人发展的分支粉丝队伍,每个人都标注了名字挂上超链接,一点就能查看这个人的资料,让人叹为观止,凌轩道这人大学的时候肯定没少做PPT。
“九尾狐弄这么些人……传到镜像世界给那群恶兽吃么?”耿尧划拉了一下屏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要是光去当口粮,用得着还给人洗脑吗?还是镜像世界的恶兽讲究这种心甘情愿的口感……”刑朗不解地咕哝着。
蒋悦想了想,道:“其实不用太过纠结这个问题,我接触过九尾狐,有一点我一直印象很深刻。”
耿尧闻言抬头:“哦?哪一点?”
蒋悦的眼神陷入回忆:“考试的时候,九尾狐假扮成青鸟和我聊了一晚上。他那个时候说过他在覃城骗了一个人。”
耿尧点头:“他骗了嘲风那个卖水晶的老板。”
蒋悦:“对,那个老板被他迷住了,花了很多钱也见不了他一面,这个状况就和他的那些粉丝很像。不过我觉得九尾狐并非是在玩弄这些人,至少不完全是。”
刑朗道:“这怎么说?”
蒋悦想起那一夜他和“青鸟”彻夜长谈,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面对面坐着的就是九尾狐,甚至在他面前吐露真心,蒋悦是想象不出九尾狐当时知道自己喜欢青龙时心里在想什么,至少他表现出来的不是嘲笑,恰恰相反,蒋悦认为那个时候的九尾狐也被氛围感染,不由得说出了心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滑稽的场面,蒋悦永远也想象不出,他眼前的人,在不久后会间接导致他失去赵衍初。
蒋悦深吸了口气,慢慢道:“九尾狐给我的感觉,是既享受追捧,又害怕失去这些追捧。它不是有恃无恐,相反的是,我觉得他十分在意这些。而它不再联系那些‘人质’,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已经被管理局标记追踪了,九尾狐不得不放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