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面部没有被遮住,梁舍故意掀开,要去看他妻子最后的样子,据说爆炸时是丰水止抱着赵晴晴跳下了车,可赵晴晴没有丰水止反应迅速,还是被炸掉了一双小腿,后背也被灼烂一片血肉,但面容还是能辨认出来的,只不过上面沾了灰,脏脏的。
梁舍握着冰冷僵硬的手,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觉得应该需要对妻子说些什么,他肚子里有好多想说的,可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明鸢眼帘垂下,在眼下落着一片阴影,他在车子忽快忽慢的颠簸里静静听着梁舍的啜泣声。
【我从来都不会哭的!】
这是十七岁的梁舍爬在树上望着天边时跟树下的明鸢说过的话。
梁舍是首领梁殷与一位普通女子生下的孩子,梁殷和那名女子没有结婚,所以梁舍一开始并没有跟梁殷生活在一起,他是十岁时被生母带去见梁殷的,那之后才作为首领梁殷的儿子生活着。
明鸢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跟着明沉水,几乎形影不离,偶尔会去见梁殷,但次数屈指可数,就更不用提见他梁舍这个哥哥了。
二人正式见面是在明鸢十四岁的时候,那时明鸢放暑假,明沉水也去到境外忙其他事情,于是明鸢获得了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她早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因为好奇,所以她悄悄去看他。
梁殷基本不会管梁舍,随着他野蛮生长,所以梁舍的性格比明家兄妹外放开朗许多,他很自在随性,心宽看得开。
佣人说梁舍在房屋后的林子里玩儿,明鸢便悄悄去了,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林子里,明沉水认为那是浪费时间的,是没用的。
明鸢性格跟明鹫十分相似,两个人在父母面前都属于小闷蛋,喜怒哀乐都藏心里,所以她第一次见到光着脚丫爬树的梁舍时,口是心非地嘲笑他,“爬树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梁舍瞧着她细皮嫩肉,衣着不俗,还能随意在首领家中走动,便猜到他是明鸢,兴奋地打招呼,“妹妹!是妹妹!”
“谁是你妹妹,”明鸢抄着手,撅着嘴小声嘟囔着。
林子上空的日头正大,阳光穿过枝叶投下来,打在梁舍身后,他看起来像从天上下来的。
梁舍低头瞧着斑驳树影落在明鸢身上,觉得她漂亮地像是林间的小精灵。
他脑袋直,嘴巴也直,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你长得真好看。”
明鸢眉头拧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很轻浮的人,就连她的心脏都在狂跳着抗议,“当心摔下来!哭成大姑娘!”
“嘿嘿!”梁舍脚踩着一根较粗的枝杈,手扶在肩膀旁的枝桠上,撑住自己,“你太小看我了!要知道我爬树捉松鼠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明鸢气急地甩下手,她仰着头大声喊着,“你总有一天会摔的!摔下来一定哭死你!”
“嘿!我从来都不会哭的!”梁舍大拇指划过鼻尖,得意地说。
明鸢说完转身欲走,就听梁舍喊道,“喂!就走啦?你也上来啊?”
“哼,”明鸢低头瞧着树下翻过来的一双鞋,那双鞋尺码比自己的要大许多,样式不精致,模样瞧着也不贵,但看起来富有着生命力,令她讨厌,“浪费时间!”
“好妹妹!你别走啊!我们才见面!你就要走啦!”梁舍表达着自己的不舍之情。
走了两步的明鸢又突然转过身,冲着梁舍再次喊道,“再见!”
说完她就同手同脚地摆着小裙子走了。
“小姑娘脾气挺大,”梁舍弯着眼睛笑着,背靠着树干,像是靠着大地,“你放心!哥哥我不会哭的!永——远——都——不——会!”
那负气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梁舍想起来还有话没说,于是扬起手臂招着手,“妹妹!再——来——找——我——啊!我——等——你——!”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明鸢耳畔,那是个已经离开她非常久的人。明鸢一直以为像梁舍这种性格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不爱他,谁会不爱他呢?谁又会舍得让他摔倒呢?那么他又怎么会哭呢?
在明鸢生命中最亮眼的那个人,他怎么会哭呢?
从没见过梁舍哭泣的明鸢,在这一刻变得手足无措,她在心里深深觉得此刻的自己一无是处,仿佛从出生开始就在努力着的人生,毫无用处。
可她不允许,骄傲的明鸢绝不是束手无策,而是梁舍错了,是他的错。
“哥……”明鸢轻声唤着,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你食言了。”
——
突如其来的的意外让众人都难免陷入沉默与悲伤,内心的难过是看不到尽头的,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心情什么时候会结束,但是人不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赵晴晴出事故的那条路是市区中心,很少会有汽油车直接从那里穿过,恰好今天是赵晴晴去采访白复的日子,又一切正好地发生在去采访的路上。
明鹫内心怀疑,但他必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因为这件事不该他插手,无辜的人不应该再牺牲,毕竟明鹫认为赵晴晴连续一周在报道针对警戒局的客观性内容,是自己要求下去的。
如果这件事是最坏的那个结果,那么明鹫自认他对不起梁舍和赵晴晴。
在确认明鸢本人血型确为B型后,明鹫拿着存储卡去往刑事局,将存储卡交给了潘杰,并交待清楚自己如何发现的,又是如何解密此卡。
潘杰调出卡内所有人名,又在刑事局内部人员信息上进行检索,检索结果令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那触目惊心的一千多处标红的“失踪”人口,在刑事局的档案信息记录中,全部显示为“死亡”,更改信息的机构是——警戒局。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第45章 巨石
潘杰并没打算直接杀到警戒局去问个究竟,毕竟他们现在仅有张名单,其他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由头都没有,草草上门恐怕还会让白复在之后有所准备。
于是潘杰打算先随机走访名单上的人员家属,家属应该是最清楚名单上所记录的人究竟是死是活。
潘杰让明鹫先行离开,毕竟他的身份并不能过多的参与这件案子,刑事局和警戒局都是敏感的机构,联合处跟谁走得太近都不好。
明鹫的车子停在刑事局楼下,车里还坐着一个人,老远看见明鹫走了出来,车门便主动打开欢迎着他上车。
戍渥压低了背仰着脖子去看他,视线一直随着他上了车,仍是不舍似的在明鹫身上逡巡。
“饿不饿?”明鹫坐到戍渥身边,车门合上。
戍渥当时正在跟朱彦廷喝咖啡,听到新闻后,二人便迅速返回联合处,朱彦廷带着戍渥上了楼,在楼上遇到了明鹫,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了。
“还好,”戍渥像是黏上了明鹫,“你们说了什么?”
明鹫低着头选着目的地,“给了他一样东西。”
“是什么?”戍渥凑到明鹫肩头,下巴不经意蹭了一下,“能告诉我吗?”
【目的地:翠画餐厅。】
光屏收了起来,明鹫手肘撑在旁边,手背托着侧脸,看向戍渥,就是不回答。
“告诉我吧!”戍渥双手撑在座位上,探着身子,眼光炙热地说着,“我可以和你一起想事情的!”
车子启动了,戍渥额前的碎发随着车子微小晃动着,一捋发丝晃到眼前,发梢弄得他痒,于是抬起手将额前的头发一把往后一撸,又揉了揉眼睛。
被粗鲁地撸上去的几缕头发不乖巧地从两侧滑落下来,明鹫探着指尖,夹住它们,替他往后挪了挪,“刚才太慌乱,都没有问你,今天怎么会来联合处?”
“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戍渥眼尾被他揉得有些红,顺着眼尾向斜下方瞥去,让人很难忽视掉那个静静嵌在戍渥耳垂上的耳钉。
戍渥注意到明鹫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耳垂,指腹触到一个硌手的东西,他来回摩挲着那个东西,然后抬眼看着明鹫,“你不喜欢我戴它?”
“不会。”明鹫眼里噙着笑。
“你不喜欢,我就不戴了。”戍渥煞有决心似的。
“没有不喜欢,”明鹫眼神游移在戍渥抚摸耳垂的指尖上,又或者是游移在那片有些变色的软嫩上,“只是……我更喜欢亲手把它刺\进去,再用力扣紧,最好你会疼哭,那样我才好哄你。”
“我有耳洞,”戍渥试图掩饰着因为明鹫的这句话而变得仓皇的自己,“很好刺\进去,不会疼的。”
明鹫肩膀轻抖着,被这句话逗笑了,“是啊,确实很好刺,你也不会疼。”
“但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它。”戍渥坐正了身子,跟明鹫同样的姿势坐着,“如果你让我扔,我就会把它丢掉。”
“可那是你的东西,戍渥,那是你的,决定权在你手上。”明鹫沉着声音说着。
【翠画餐厅已到达。】
戍渥的身体随着刹车的惯性向前探起,又随之落回,他脑袋垂得低,咕哝着,“原来……我也同样拥有决定权……”
“是的。”明鹫抚上戍渥的面颊,粗糙的手掌贴着戍渥细嫩的肌肤,大拇指指腹轻轻抚过戍渥眼下,像在擦拭不存在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