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知晓?”戚灵枢锁着眉心问,“此物连元尹师叔也从未提过。”
云知道:“我那美人师叔告诉我的呗。古籍记载过一种‘蜜人’,‘死前绝不饮食,惟澡身啖蜜。经月,便溺皆蜜,既死,国人殓以石棺’。意思是这种人被封印之前,不让吃喝,只吃蜜汁儿,还用蜜汁洗澡,过了个把月,他们连拉的屎尿都是蜜汁了。等他们死了,就把他们封进石棺里。我师叔说,这种封印的法子就是从上古巫祝那儿流传下来的。不过外面那群家伙身上一股药味儿,看来上古巫祝不灌蜜,灌药汁儿。”他挑了挑眉,“有些山坳子里发大水,把犄角旮沓里的蜜人冲出来,有些人会把他们的肉割下来吃,据说能长生不老。现在仙市还能看到不少‘蜜人肉’呢,贵得很,但几乎都是假的,用耗子肉做的。”
真他娘的恶心,戚隐光听着就想吐,“天爷,这玩意儿他们也下得去嘴?”
“怎么下不去?”云知笑道,“只要能长生不老,我保证他们连仙人拉的屎也愿吃。”
戚灵枢冷冷瞥了他一眼,云知吐了吐舌头,手指在嘴上一划,做了个封口的姿势。
“这么严厉的惩罚,”昭明咂舌道,“这得是多大的罪过。”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渎神罪。”戚灵枢淡淡地道。
戚隐好奇地问道:“怎么渎神?在神像面前撒尿么?”
“其实也不一定真是渎神,”云知说,“有时候叛国、叛教,或者淫乱什么的,也会被看做是渎神。”
戚隐叹息着摇了摇头,说实话,按照白鹿的性子,叛国叛教恐怕他都无所谓,倒是吵他睡觉的家伙很可能被治个渎神罪。说不清楚这些刑罚是愚夫愚妇的迷信,还是根植在万千凡灵心底原生的残忍。
云知取出匕首,在地上划来划去,按照记忆复原地宫的部分地图。按照白鹿的说法,这里是中殿,那他们应该走到了地宫的中间,后面应该还有后殿什么的。如果方辛萧没有遇见怪物,按理来说应该会往入口的方向走。他们决定一会儿再返回一次长廊,看方辛萧有没有送传音符过去。
昭明十分好奇白鹿神,绕着神像打转。戚隐托着下巴,想起白鹿临消失的时候,回头说的那一句“不要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时候白鹿的魂体已经十分稀薄,面容有些模糊,他使劲儿回忆白鹿的表情,仿佛是严肃的,似乎有点警告的意味。
戚隐慢慢锁起眉头,到底不能碰什么?
抬起头,正见昭明朝神像伸出手,那一寸指尖,即将碰上白鹿冰凉的身躯。
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戚隐大声喊道:“别碰!”
昭明正正好触摸在神像上,被戚隐吓了一跳,慌忙收回手,道:“怎么了?我好奇,就摸了一下。”
四下里静寂,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瞧着他。戚隐尴尬地摸了摸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就在这时,昭明的手指毫无预兆地燃烧了起来,熊熊的火焰顺着手臂攀延,一寸寸烧将上他的躯体。所有人大惊失色,昭明惊恐地尖叫,眼塘子喷火,整个人烧成一个火人。血肉水汽一般蒸发,不一会儿便变成一具焦骨,他哀嚎着救命,想朝戚隐他们走过来,脚下却打了一个趔趄,一下子滚落石台,掉进了无尽深渊。
戚灵枢冲到石台边缘,嘶声大喊:“昭明——”
底下一片昏黑,无声无息。
第58章 罪徒(一)
“白鹿!白鹿你醒醒!”戚隐惶然地拍神像,他惊惶的声音遥遥传出去,可无人应答。活生生一个人在他眼前烧成了灰,他简直要疯魔了,用力踹了一脚白鹿神像,嘶声大吼:“白鹿,你给我出来!”
死寂。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寂静。
回过头,戚灵枢撑着膝盖从石台边缘站起来,脸色惨白得像涂了一层蜡。云知搀扶着他,生怕他一个没站稳也掉下去。戚隐慢慢蹲下来,抓着头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白鹿最后说的话是句警告。我……”他喉头一哽,双眼通红地触摸神像,“明明我摸了没事儿,我没有想到……”
“不是你的错,黑仔。”云知掰过戚隐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不是你的错。”
戚灵枢望着深渊发愣。云知把他也拉过来,硬按着他蹲下,“你也别在那儿给自己找不自在了,这什么劳什子白鹿神说话儿说一半,谁他娘的能想到神像上有巫诅?你们俩,看着我的眼睛。”
戚隐抹了把脸,抬起眼瞧他,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家伙少见地严肃起来。戚灵枢也抿着唇望他,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这儿我年纪最大,按辈分,你俩都得喊我声师哥,你们得听我的。”云知一字一句道,“昭明的死,不怪咱们任何一个人。不要把莫须有的责任往自己肩上扛,不要怪罪自己,昭明也不会怪我们。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去把辛萧师妹找回来,然后我们几个一定要全须全尾离开这里,知道了吗?”
戚隐和戚灵枢一齐点头。
戚隐低头看自己的手,问道:“为什么我摸神像就没事儿?”
“因为你有白鹿神的血脉,”戚灵枢锁着眉心,道,“器物巫诅触发是有条件的,如果你不符合它的条件便无法触发。或许因为你的大神血脉,巫诅将你认成了白鹿本尊。就像那些罪徒,我们一开始以为是我们的闯入惊醒了他们,现在想想并非如此。我们在石门后面待了那么久,罪徒一直没有醒来,但师尊将你拽上去之后,他们就醒了。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你流了大量的血,血腥味散开,你的血让他们以为神来了。”
“神不插手凡间事,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没什么人见过神了。”云知说道,“真正统领部落生民的是巫祝不是神,远古生民野蛮,用活人活妖祭祀的比比皆是,有这样霸道的巫诅并不稀奇。”
“大神不饮不食,他们拿活物祭祀做什么?”戚隐问。
“祭品并不一定是拿来吃的,还有赎罪的意思。但凡遇见什么天灾人祸,他们觉得是神祇降罪,便要揪个替罪羔羊出来替大伙儿赎罪。这个替罪羊,通常都是奴隶、俘虏什么的。”云知叉着手道,“上古生民是个什么模样,清和师叔说,你只消看看如今的南疆便是。南疆变化不如人间大,如今仍旧部落林立,和上古差不多。”
戚灵枢猜测道:“远古等级森严,或许只有巫才有资格触碰神像,就像只有贵族才能习文字礼乐一样,这是一种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云知点头,“怕只怕这座墓里还有其他地方有巫诅,从现在开始,黑仔一点儿血也不能流,免得又唤醒什么奇怪的玩意儿。墓里的东西,若非必要,一个也不能碰,要碰黑仔来碰。”
戚灵枢从身上撕下布条缠在手上,道:“这样。”
“还是小师叔聪明。”云知也撕了布条缠住没戴手套的左手。
“走吧。”戚灵枢站起身。
出了中殿,幽深的甬路里传来阵阵鬼哭狼嚎似的悲鸣,那是罪徒在哀嚎。戚隐听得头皮发麻,那悲鸣和着阴风袭来,凉匝匝阴在他的脊背上,蹿出一身冷汗来。戚灵枢打头,云知殿后,三个人慢慢在甬路里行进,四处搜寻方辛萧的踪迹。前头的戚灵枢忽然蹲下,捻起地上一片叶子。
“罪徒身上的?”戚隐低声问。
“不是,”戚灵枢嗅了嗅,“是艾草,驱妖香囊里的。”
他们小心翼翼把灯符放出去,一星星艾草叶子落在地砖上,隔几步发现一点儿,曲曲折折,像是引路似的。戚隐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方辛萧留下的路标。大家喜上心来,留一个灯符看路,悄无声息地沿着艾草走。不远处响起罪徒的哀嚎,戚灵枢忙收起灯符,几个人一齐探出拐角,黑暗里只见几十个黝黑的头颅游游荡荡,无主的孤魂一般哀哭嚎叫。戚隐默默瞧着他们,竟然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可怜。
还用老法子,三人一同屏息,蹑手蹑脚地摸过去。戚隐踮起脚尖,将将踏入甬路,所有罪徒蓦然回首,焦黑枯瘦的脸齐齐对准戚隐的方向。云知心头一跳,连忙抓住前面两个家伙的领子,把他们拽了回来。三人忙躲回前一个拐角,悬着心探出眼来瞧,只见他们佝偻着身躯,拖着干瘪的腿走出甬路,四处搜寻戚隐的气味。
戚灵枢点了一张灯符,用手笼住光晕,方寸点儿大的黯淡光芒照亮三人吓得苍白的脸颊。戚隐做着口型道:“我没流血。”
云知头疼地比划,“你几天没洗澡了,味儿这么大?他们这都闻得着?”
“滚你丫的,老子天天洗澡。”戚隐没好气地做口型。
戚灵枢拿出一张黄澄澄的符纸,在戚隐指尖一划。戚隐痛得差点叫出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干嘛?”
血滴落在符纸上,戚隐吮了吮手指,疑惑地瞧着他。戚灵枢放出血符,符咒散着金光,晃晃悠悠地飘向那些罪徒。甫一靠近,所有罪徒疯了似的哀嚎起来,伸着手追向那血符。霎时间所有罪徒都从甬路走出来,黝黑的头颅潮水一般滚滚而动。血符继续往前飘,罪徒都嚎叫着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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