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屁,”黑猫冷笑,“你自己想挑起人妖大战,休要拿呆瓜当幌子。”
“死肥猫,”朱明藏也冷笑,“我还当你们来无方是有所图谋,费尽心机为你们掩藏行踪,那帮牛鼻子道士在我身上加了五雷之刑,我硬是扛着没开口。谁知你们……”朱明藏瞧着扶岚那扫大街的小媳妇样,差点儿没气得立地升天,“扶岚,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他娘的千里迢迢跑来无方扫地!”
扶岚仍是不理他,这人儿向来这样,闷葫芦似的撬不开嘴。朱明藏气得吁吁直喘气,它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扶岚这厮非妖非魔,甚不可靠。可是南疆那帮短视之徒震撼于他的力量,生生将他推上帝位,期盼他保卫南疆,从此南疆不受内乱之苦,外侵之忧。
罢了,扶岚好歹屠了魔龙,他忍气吞声,随了大流。这是南疆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了共同的皇帝。以往各族划地为王,划山称国,纷争不断,眼看就要一统南疆,效仿人间封邦建国,开朝立廷,可谁知这厮长得俊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
他还记得九垓初平,南疆二十八族族长在横山召开第一次朝议,扶岚坐在龙骨王座上听政。他提出对内立妖官魔侍,设三公九卿,对外蓄养妖魔联军,伺机占领人间,南疆从此安享太平,不惧外敌。然而凉山那帮鼠目寸光的麻雀只想休养生息,偏安一隅,更不愿听令王畿,服膺中央。双方陷入争执,待要扶岚拿主意,却发现他已经埋在案上睡着了。
睡、睡,一天天只知道睡。朝议开了三天,这个草包也整整睡了三天。于是大政不了了之,连邦盟都没有结成。各族松散如初,各自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只把扶岚这个妖魔共主当灶台上的泥神仙供着。
“扶岚!”朱明藏咬牙切齿地道,“你身为妖魔共主,难道不应当将振兴南疆作为毕生夙愿么!”
那个恬静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过身来,目光淡淡,“那不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难道是妖姬绕庭,魔女盈室?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扶岚轻轻摇头,抬起眼望着漫漫雪花,空气寒冷,鼻腔里酸溜溜的。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乌江小村,他常常抱着狗崽裹着大棉被坐在宽宽的屋檐下,狗崽搂着黑猫,他们仨一起等下工的阿芙回家。那时候也是这样大的雪,满世界白皑皑。每当想起狗崽,他的目光总是变得温软恬淡,他轻声道:“我的愿望是把我弟弟养得白白胖胖,开开心心。”
“弟弟?”朱明藏满脸困惑,“你他娘的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的怪胎么?哪来的弟弟?”
黑猫斜了他一眼,扶岚扫完了这里的雪,抱着扫帚朝外去。朱明藏眼见他要走,顿时着了慌,道:“你个龟儿,你回来!无方禁林关押了那么多妖,你难道见死不救!?”
扶岚充耳不闻,风雪茫茫,那白衣背影眼看要消失,朱明藏忽然想到什么,拍着栏杆低声吼道:“龟儿,你不是一直在找神迹么?冰海天渊底下有个神迹,你去看!这个消息,够不够换禁林群妖的性命!”
雪仍在飘,扶岚却停了步子。朱明藏刚松了一口气,那白影蓦然消失,下一刻,扶岚没有表情的脸出现在朱明藏面前。朱明藏吓了一大跳,脖子忽然一痛,是扶岚将他紧紧掐住。这个男人看着瘦削,力气却极大,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儿来。扶岚望着他,黑而大的眸子里没有感情:“你在骗我么?”
“禁林降妖的命握在你手里,我怎么敢骗你?”朱明藏死死攥着扶岚的手腕,艰难地说,“当初叶枯残初到无方,修改禁地阵法,换阵时禁地结界出现空隙,我有几个兄弟从里面逃了出来。是他们告诉我,冰海天渊流出来的河水常常发现一些刻着怪字儿的破石头,那些石头和巴水里流出来的极为相似。扶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么?你只消得下到冰海天渊瞧一瞧,若是没有,你回来便是。但若是有,你最好想办法把我们妖族的兄弟救出来!”
扶岚看了它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抱着黑猫走了。朱明藏捂着喉咙,恨恨地捶了下地,“龟儿,迟早有一天老子要修炼得比你强,把你那颗草包脑袋塞进你的裤裆!”它躺在地上幻想了一下把扶岚脑袋摘下来塞裤裆的样子,胸口里憋的气儿顿时顺了不少。
远处又响起寂寂的琴声,扶岚步上悬空阶,低头望着茫茫黑夜。
“你真的要去?”黑猫蹲在他身边道。
“要去。”他说。
“不带上娃儿么?”
“小隐太弱了,很麻烦。”扶岚道。
“也是,神迹危险,你还得破禁地法阵。”黑猫挠挠鼻子,道,“那你写张字条儿留给他,说咱们很快就回来。”
扶岚从乾坤囊里取出纸笔,写了张条子,卷成小卷儿放进竹筒里递给黑猫。黑猫咬着竹筒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扶岚搁下扫帚,抱起黑猫,轻声道:“要跳了。”
他身体后仰,墨发烟一样散开,头朝下,像一颗孤独又灿烂的流星,落入了漫漫长夜。
第43章 禁垣(二)
戚隐抓着扶岚留下的字条儿,半晌没反应过来。
师兄弟姐妹几个围在灯下瞧那字条儿,纸条裁得细心,裁边一点儿毛也没有。上面的字儿很清秀,一笔一划,丝毫不拖泥带水,是他哥一贯的风格。
但是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去去就回”。
流白最后下了结论,“呆师弟没被绑架,这是他自个儿留的。”
一张没头没脑的字条儿放在他枕头边上,戚隐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香司更鼓敲了三更他哥还没个人影儿,他才知道这纸条是什么意思。
“这个混蛋……”戚隐抓着脑袋,忽然有一种糟糠结发妻被负心汉遗弃的感觉。他气得脑袋冒烟,道:“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说说去哪儿了!”
“别冤枉人家,人家明明吭了四个字儿。”云知拍拍戚隐的后背。
“他不如说他死外面了!”戚隐气道。
这厮究竟能去哪儿?无方他头一回来,谁都不认识,总不能去暗杀无方掌门吧?这也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最气人的是,他竟然不带上自己!戚隐气得胸口疼,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心想着等那王八蛋回来怎么惩治他,好让他知道知道家里的规矩。是让他跪搓衣板?还是打一顿屁股?想了半天觉得都不妥,像是泼婆娘整治自家爷们儿似的。
大伙儿正要商量着去告诉两位师叔,门忽然被敲响,桑若开了门,正是昭冉站在外头。他朝大家拱了拱手,问道:“请问云岚师叔可曾回来?”
大家面面相觑,云知清了下嗓子道:“师弟为了早日完成罚扫,日日都扫到深夜,这会儿约莫还在扫雪吧。”
“这便是了。”昭冉忧心道,“还请诸位师叔随我来,云岚师叔怕是遭遇不测了。”
大伙儿都愣了,一同到悬空阶,那里早已围满了人。戚灵枢正蹲在那儿查看脚印,阶上放了把扫帚,正是扶岚常使唤的。戚隐急急挤进去,问道:“我哥怎么了?”
戚灵枢沉吟了一阵,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凝重,道:“云岚师弟的脚印到这里中断,也没有回返的脚印。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可能不慎失足掉下去了。看脚印上的落雪厚度,他掉下去起码有小半个时辰。”
戚隐怔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扶岚那厮下盘比公鸡脑袋都稳,怎么可能失足?十有八九是他自个儿跳了下去。戚隐扒着雪阶伸脑袋瞧,底下蒙蒙一片,满目漆黑。下面应当是禁林,明儿才是出发去找戚慎微的日子,扶岚吃饱了没事儿干,往禁林跳做什么?
戚灵枢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拉回来,道,“事不宜迟,救人要紧,你们派个人去通知掌门师叔和凤还二位师叔,再派一人同我下去救人。”
昭明在后面呐呐道:“还需要救么?咱们这悬空阶每年都有几个人摔下去,每回下去找,要么找到摔得稀巴烂的骨头渣,要么已经被妖怪拖走吃了,连渣都找不到。”
他这话儿一出,大家都静默。桑芽不知就里,还以为扶岚真的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戚灵枢在前面回过身,凝目看昭明,目光冷如冬日霜雪。
“同为仙山弟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向来这样,说话硬得像棒槌,也不管人家面子上下不下得来。昭明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不敢再多言。戚灵枢拿出禁林令符,打开移遁法阵。他是无方首徒,又是内定的下八座剑法长老,也掌了一份禁地令符。灿烂的金光在地上展开,围成绚烂繁复的巨大图案。围观的众人纷纷退开,昭明自告奋勇,踏进法阵。
这可是个入禁林的好机会,远比尾随猪妖安全多了。云知一把抓起戚隐,将他拽入法阵,“小师叔,捎上我和云隐!”
金光倏忽一闪,里面的人儿混成数道虚影。再一眨眼时,阶上已是空白一片,人都不见了。
昭冉得了戚灵枢的令,趋步去无方殿禀告元籍。走到半路,忽然遇见清和抱着琴缓步而来,昭冉低头行礼。清和微笑颔首,问他去做什么。昭冉细声答了话儿,清和长长唔了一声,笑道:“正好我要去与元籍掌门下棋,便由我替你代呈此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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