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儿说得颇为辛酸,可面上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戚隐心情很复杂,道:“你还怕么?”
“不要把你师哥想这么没用好不好?”云知无奈地道,“这么跟你说吧,寻常梦境就像是一个盒子,你进了里头,醒了就出来。梦貘的梦境不同,她给咱上了把锁。你那把锁好开些,钥匙就藏在你自己身上,你找着了就能开。我的不行,我的没钥匙。”
戚隐觉得奇怪,道:“你把人姑娘怎么了?你霸王硬上弓了?她这么针对你。”
“我什么也没干,我就送她下山。到了山下,我一转身,她人就不见了。长乐坊也没了,我一路走,进了这片林和这间屋子。”云知想了想,道,“哦,她问了我几嘴关于你的事儿,”他摸着下巴笑,“她好像对你有意思诶,师弟。”
戚隐可没有人妖恋的爱好,现在想起来,兰仙儿一开始的目标应该是他,不知怎的倒又放过他选云知了。戚隐叹了口气,道:“我出去看看。”
云知拉住他,道:“别。”
“怎么了?”戚隐疑惑。
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敲了一声。这一声很是突兀,把戚隐吓了一跳。
“谁敲门?”戚隐问。
无人应答。
敲门声忽又起了,越敲越急,突然之间,整扇门各处都被敲响,笃笃声如急雨。门被敲得摇晃不止,灰尘簌簌地落。外面仿佛是有许多人铆足了劲儿同时敲门。
戚隐回头看了看云知,惊疑不定地靠向门边,透过门缝望外头。
没有人。
外头空空荡荡,除了一片林子,什么也没有。
“天知道,”云知懒洋洋地接了话儿,“反正不是人。”
第25章 惊回(四)
若是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还好,戚隐被怪鸟追过,又见识过凤还贼山,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了。若不是长得过于天怒人怨的东西,轻易吓不倒他。
可问题是,门外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有辙?”戚隐问云知。
“没。”
“那你这么镇静?”
敲门声还在继续,戚隐听得心里发毛,搬着条凳坐得离门远了些。
云知一挥手,门上现出星星点点的潋滟流光,“我画了符咒在上面,他们进不来的。放心吧师弟,咱俩在梦里熬一辈子也成嘛。就是这地儿方寸点儿大,要委屈师弟你日日对着你师哥这张脸了。”说着,他从乾坤袖里取出炭笼,打了个响指,黑炭滋地一声冒出青色的火苗。他又从袖里取出几块生肉,串在有悔剑上,竟就这么优哉游哉地烤起肉来。
“……”戚隐无语,“你就这么对你的剑?”
“剑就是拿来用的嘛,斩妖除魔和烤肉,一样都是用。”
“怪不得你的剑叫有悔,”戚隐道,“当你的剑真后悔。”
正说着,敲门声逐渐停了。戚隐又起身窥门缝,外面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刚想退下来,忽地眸子一定,他发现阶下泥地上有一条条的碾痕,像是被钉耙犁过似的。难不成是呆哥扛着钉耙来过了?也不对,他再不爱说话,也没道理光敲门不吭声。
云知递了块肉给戚隐,戚隐没心思吃,拒绝了。
“你若是对阵兰仙姑娘,有几分胜算?”戚隐问。
“这姑娘能连织四个梦境,呆师弟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可见有些道行。”云知撑着下巴沉吟,“不过除了织梦,梦貘并没旁的本事,可以一试。”
凤还山这帮人没几个靠谱的,云知虽能御剑,功力估摸也是个半吊子。可也不能就这么待着,难不成真对着云知这狗贼过一辈子。戚隐想想就浑身难受,还不如对着扶岚呢。戚隐最后道:“总不能坐以待毙,不如我们出去瞧瞧。管他外面是什么,干他娘的。”
云知十分爽快,立马熄了炭火收回乾坤袖。戚隐拿出自己的那把破铁剑,和他背靠背一同出门,以防门外有东西偷袭。走到阶下,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戚隐松了口气,抱着剑四下打量。外面围着一圈破破烂烂的栅栏,栏下高高矮矮长了些狗尾巴草、接骨草什么的。泥地泥泞得很,一下脚满靴子的泥巴。方才隔着一条门缝没看清楚,出来才见满地都是犁痕,长长短短纵横交错,怪异得紧。
扭过头再去看门,门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眼子,虫蛀出来的似的。眼子还是新的,全是方才那不知来路的东西给敲出来的。
这他娘的到底什么玩意儿?戚隐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许多妖怪在门口敲门,敲完门又拖着钉耙在门口耙地。
虽然不知道这妖怪是什么来头,但脑子一定有点儿问题。
正蹲着思考,有个东西啪嗒一下落在他脑袋上,他吓了一跳,那物事顺着他的脑后溜进了衣领,光溜溜凉丝丝的。戚隐打了个寒战,背着手把那玩意儿拽出来,打眼一瞧,登时三魂七魄都飞出了天外。
那是一条青白的蛇,他正好抓着蛇头,尾巴还不停地往他手臂上盘。戚隐一个激灵,用力把蛇抡了出去,跳到云知边上。
云知笑道:“一条蛇而已。”右手掐了御剑诀,有悔嗖地一下削了过去,把蛇劈成了两半。
戚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云知,当年吃你爹娘的是什么妖怪?”
“蛇妖。”
坏了。戚隐刚要说话,天上噼里啪啦下起东西来,打在地上一阵响,戚隐定睛一瞧,全是蛇,歪歪扭扭盘在地上,有的还扭在一块儿,打了个结似的。这些蛇有的青,有的白,有的是乡下常见的龟壳花。戚隐一下毛了,叫道:“下蛇雨了!进屋!”
要进屋已经晚了,他们离屋有一截子路,都趴满了蛇。云知让他镇静,再次掐诀,有悔剑铮然一动,霎时间幻化成数把飞剑,飞剑寒芒一般在蛇雨中穿行,剑光如潮水一般四泄开来,蛇雨顷刻间被搅得粉碎,血肉四溅漫成一片血雾。
戚隐头一回见这剑术,顿时看呆了。原来这就是凤还御剑诀,剑随心动,锋芒过处无人可挡。
然而蛇雨没完没了不停地下,落在远处的蛇噼里啪啦地痉挛几下,嘶嘶吐着信扑过来,转眼间他们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住。云知食指一划,剑招乍变,雪花片似的纷纷剑光织成一道绵密的巨网,竟不紧不慢地围着他们清出一片空地,撑起一个结界来。
“刚才敲门的是这些蛇。”戚隐道,他早该想到的,怪不得他看不到敲门的玩意儿,这些蛇附着门用头敲击,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泥地上的犁痕分明是蛇行的痕迹,只是他老惦记着扶岚,总是想到钉耙犁痕上头。
“歇会儿歇会儿,等这阵雨过了再说。”云知道。
蛇雨慢慢歇了,戚隐突然道:“还有肉么?借我啃一口。”
云知递给他一块肉,戚隐道了声谢,道:“别担心,咱再撑一会儿。来之前我跟师父说了,若是到天明我还没回去,就下山来找我们。现在算算时辰,应该快了。”
“师弟想得果然周到,若是师父来,定能救我们于水火。”
“诶,你看,那是不是咱师父?”
戚隐一扬袖子,天空中果然出现了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悬浮的灯笼似的飘飘摇摇地落下来。云知也眼睛一亮,他这师父向来不靠谱,寻常时候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天崩地裂也叫不醒,想不到这次倒是赶来得及时。
戚隐和云知一同朝那身影招手,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斜刺里蹿出一道黑影,一道弧光划过清式下落的身影,戚隐和云知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被切成两半,羽毛似的随风飘荡。一只黑毛妖怪浮在空中,口中咬着清式破碎的上半身,漠然垂眸望着底下瞠目结舌的两个人。
“我就说我不喜欢妖怪的嘛……”戚隐心想,满脸复杂的表情。
那妖像是一只貘,四蹄踏空,通体黑毛,只面上一团白,眉眼细长,是女人脸庞的样子,隐隐约约看得出是兰仙的脸。那模样简直像一只黑毛大貘往头上贴了张女人的面皮,看着好生瘆人。
黑毛巨貘张口吐出清式,道:“云隐,我本已经放了你,你为何要前来寻死?”
“为了我这个白痴师兄呗。”戚隐挠挠头,道,“兰仙姑娘,你说你的母亲被关在牢里,那个牢其实是经天结界吧。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你下来,咱们谈谈。我们可以帮你跟师父求情,把你娘放出来。这样岂不好?”
“你师父已经没命了,还求什么情?”兰仙冷笑,忽地一愣,地上清式的尸体光芒一闪,竟成了一块烤焦的猪肉,上面还贴着一道化形符。
底下的戚隐赔笑道:“既然这个梦境没有钥匙,那我们只好把锁的主人——兰仙姑娘你诓出来了。”
云知揣着袖子叹气,“可惜了一块好肉。”
“倒是有些谋算。”兰仙眸中尽是冷酷,“既然你不想活,那就和云知一起死!”
话音刚落,黑貘蓦然在云知和戚隐身前出现,那张巨大的苍白女人脸正对着戚隐。戚隐一惊,一个倒仰差点跌在地上。人脸张开黑黝黝的大嘴,戚隐看见她口中尖利的獠牙,上下各有两排,差互排列,这样的獠牙能咬碎一切钢铁,只需一口就能将戚隐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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