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一愣,抬眼望过去,妖魔中央一个胖墩墩的猪头妇人挺着大肚皮走出来。她幻化成了人形,穿着一身湘妃色遍地金褙子,可惜幻形术不到家,留了个猪脑袋顶在脖子上。肚子溜圆,充了气似的,褙子绷得发紧,看起来就快生了。这就是南疆第一妖姬留荑?戚隐目瞪口呆。
母猪怀孕四个月临产,这留荑怀孕的时候,扶岚压根不在南疆。母猪下崽一胎能下十几二十只,戚隐汗颜,他哥头顶一摞绿帽子。
黑猫问:“你这一肚娃娃怎么来的?”
留荑羞赧地低下头,抚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道:“四个月前,奴梦见陛下乘云而来,奴荐枕席,陛下许之。第二日起身,奴便有了。想必是梦中感孕,这才怀了陛下的孩儿。”
这鬼话儿谁会信,分明是偷了汉子。戚隐扶额。
扶岚走上前,在留荑面前蹲下身。留荑明显瑟缩了一下,脸上浮起害怕的神色。四周妖姬都噤若寒蝉,不着痕迹地后退,留荑姬边上登时空出一片空地,她在当中瑟瑟发抖,像凄风中的冻鸟。扶岚伸手按在她的肚皮上,留荑面露恐惧,哀声道:“陛下……”
“它们在动。”扶岚忽然说。
留荑一愣,忙点头道:“想必是小皇子们知道陛下来了,高兴得翻筋斗呢。”
扶岚歪着脖儿呆呆地看了一阵,扭头问戚隐:“小隐,你可以给我生孩子么?”
“……”戚隐无语,道,“哥,我是男的,男的生不了孩子。”
“那我可以给你生么?”
“不能!哥,你也是男的。”戚隐扶额。
扶岚看起来很沮丧,走过来把篮子放进戚隐怀里。
戚隐掀开碎花土布,一群小鸡雏仰着脑袋,张开尖尖的淡黄色小喙,朝他叽叽喳喳地叫。它们的毛短短的,蓬蓬的,窝在一块儿,黄澄澄,像一个又一个土豆疙瘩。扶岚戳了戳一只小鸡雏圆溜溜的小脑袋,对戚隐说:“送给你。”
鸡雏叽叽喳喳,清脆得像急促的短笛。戚隐问:“它们在叫啥?”
“叫娘亲。”扶岚说。
戚隐狐疑地看他,“哥,你是不是在调戏我?”
“阿芙说的,”扶岚的眼神干净又纯澈,“小鸡还小,笨笨的,它们以为你是它们的娘亲。”
好吧,算他说得有道理。戚隐抱着一篮子的小鸡崽,心都要化了。返身把它们放进栅栏里的竹篾鸡笼子,喂它们喝了点儿水吃了点儿小米粒。黑猫把那帮姬妾赶走,这里又清静下来。一切归置妥当,戚隐回屋吹灯,当晚各自安歇不提。第二天早上戚隐吃完饭下去喂鸡,推开栅栏一看,他可怜的小鸡崽一个个歪着脖儿瘫在稻草堆里,全死了。
第83章 南风(二)
谁他娘的这么残忍?连小鸡崽都杀!戚隐悲痛万分,捡起一只小鸡崽捧在手心,颤悠悠吹了口气儿,鸡崽艰难地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睛,脖子一歪,一命呜呼。戚隐想去找扶岚,吊脚楼里找了一圈,扶岚和黑猫都不在。站在走栏上手搭凉棚往下望,才发现村寨里热闹万分,多了好些妖怪。有几只扁毛妖怪蹲在他家对面的碎石矮墙上吸旱烟,对着戚隐吹烟圈。
“他是谁?”
“听说是大王带回来的宠媵,”他们在那儿交头接耳,絮絮低语,“屁股真翘,皮肉也嫩,你们说他一胎能下几个崽?”
戚隐忍无可忍,吼道:“老子是响当当的爷们儿,不下崽!你们大王在哪儿?”
妖怪们被他吼得一愣,给他指了个方向。戚隐沿着石子路往下走,望着村寨中央走过去。那儿围出一片大空地,昨儿还是空荡荡的,今儿挤满了妖怪,有山雀有狐狸有山猪,还有许多戚隐看不出原型的妖怪。他们大多腰间挎着刀,胸前罩着铁青色的铠甲,腕上系着铁护腕,全都席地而坐,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有的面前放一方缺了角的长条黑漆案,上面摆着金罍,多半是从人间抢来的。戚隐看见了朱明藏,那只猪坐在妖怪堆的最前面,满脸横肉,晒成黯淡的赭黄色,扬着下巴,佩刀横放在膝头,看起来很得意。
扶岚坐在上首的龙骨王座里头,骨头是纯黑色,骨刺末端凝着森冷的寒光,锋利得恍若刀剑,戚隐觉得坐在上面一定很硌屁股。黑猫窝在扶岚的怀里,懒洋洋地打哈欠。
村寨的居民蹲在屋顶上睃望看热闹,极目望过去,满寨子的屋顶挤得满满当当,黑压压一片,全都坐了妖怪。有好些九头鸟负着茶果酒菜,扑着翅膀穿梭在屋顶之间贩卖。戚隐看得目瞪口呆,迟疑了一阵,没敢近前去寻扶岚,兀自找了处视野好的屋顶,也坐上去。打巧一只九头鸟飞到近前卖吃食,戚隐看得眼熟,发现这是他哥的二十八姬妾之一。
“弟娃也来啦!吃点儿啥?三钱一壶果酒,一钱一盅茶果……也罢,你新来的,送你一壶!”九头鸟叽叽喳喳叫,一颗脑袋侧过脸,叼了壶酒放在戚隐手里。
戚隐连声道谢,买了两盅果子照顾她生意,因问道:“嫂嫂怎的干起这活计来了?”
“没法子,郎君太穷,咱只好自力更生呐!”九头鸟怅然道。
对面又有妖怪吵着要吃要喝,她忙得很,话没说两句就飞远了。戚隐还没弄明白底下聚作一堆是做什么,只好问边上的妖怪,“老兄,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我们南疆的大朝议。”一个妖媚的女声响起在耳畔,戚隐扭过脸,差点吓得跌下去,是昨天那只狐妖女萝。她对着他笑了笑,转眼间幻化出一个姑娘的模样,“二十八个部族首领齐聚大王寨,今早朱明藏那只猪堵在郎君家门口,逮着郎君参加大朝议。弟娃,且看着吧,有好戏可以看。”
她话音刚落,底下响起雷鸣一般的鼓声。场中铜鼓响了三声,一只铁塔似的罩甲妖怪大吼:“献俘!”
三个头上罩着黑布的人被押进场中,妖兵按着他们跪下,揭掉头上的黑布,露出三张脏兮兮瘦棱棱的脸。那是凡人,他们被天光迷住了眼,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四下里都是阴森恐怖的妖魔,登时吓得涕泪横流,裆下洇湿一片,一股呛人的尿骚味在座中蔓延。
朱明藏站起来,怒喝道:“此三人,一名扶擎天,一名扶立地,一名扶下水,冒充陛下皇嗣,玷污南疆威名。砍了他们的脑袋,扒出他们的心肝沾酱油,下酒!”
戚隐一愣,想不到这兴风作浪的扶岚三孩儿不是妖魔扮的,而是土匪扮的。
下面朱明藏话音刚落,立时有妖怪大喝:“拿去!”
四下里皆大喝:“拿去!”
一声递一声,从朱明藏往下,流水般传下去,次次皆如惊雷一般掷地炸响,最后传到三个俘虏的身边。最后一只妖怪怒发张目,厉声暴喝:“拿去!”
在俘虏惊恐的双瞳中,孤寒冷冽的长刀拔出刀鞘,刀光下压,三束血花同时炸起,泼喇喇地溅在地上。三颗头颅犹如鞠球,遥遥抛出去,骨碌碌滚进妖群。满座沸腾,屋顶的妖怪敞开衣襟,锤击胸口,高声嚎叫。霎时间妖魔的嚎声此起彼伏,织成一片,响彻天穹。扶岚抱着猫坐在上首,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人头上面,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全村寨都在斩俘中沸腾,只有他淡淡的,像置身事外。
铜鼓再击,四下里恢复静寂。两列黑袍使者扛着四担礼物上前,跪在扶岚脚边,“九垓新任大祭司源如期献礼于前,贺陛下喜获麟儿,恭祝陛下寿享千秋,泽被四海!”
“哟,新上任的大祭司,”女萝在戚隐耳边笑,“听说是个一等一的尤物,在渊山底下走了一圈,墨水河里的魔物们都翻起了白肚皮,你猜怎么?原是害起了相思病!”
得了吧,就他们南疆妖魔的眼神儿,估摸又是个猪头狗脸的模样。戚隐不以为然,远远打量那几只魔物。他们生得乌漆麻黑,尖嘴龅牙,看起来道行不大高明的样子。看来九垓魔刀结界只是用来困大魔的,道行低微的魔物尚可通行。
“怎么的?你不动心?”女萝乜斜着大眼睛瞧他,妖媚的眼梢堆着笑意,“你这小东西,难不成同你哥子似的,也生了一颗石头心?看你相貌堂堂,嫂嫂甚是欢喜。现如今白脸当道,我偏喜欢你这样的黑娃娃,有男子汉气概。弟娃,你元阳尚在,嫂嫂帮你破童子身,如何?”
“谢嫂嫂抬爱,小弟受不起。”戚隐干巴巴地笑。
戚隐坐得离她远了点儿,那边朱明藏站起来,遥遥朝扶岚拱手,“留荑娘子有孕,乃我南疆开年大喜!陛下,您应当尽快立留荑姬为后,立她腹中的孩儿为太子!陛下御宇已有一年的光景,这后宫还没个捏权的主母娘娘。现下留荑养了娃娃,南疆皇后的大位当之无愧!”
“好戏开场了。”女萝低笑。
“臣附议,”有个留山羊胡的老妖道,“臣往人间走了一遭,得知自古以来,人间立中宫母仪天下,定东宫稳固社稷。南疆初试礼乐,皇嗣乃国家之本,自当早立。”
四下群妖纷纷附议,只有角落里几只山雀对笼着衣袖,一声不吭。戚隐略略数了数,约莫有一大半的妖怪赞成留荑封后,朱明藏站在正当中,按刀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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