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我叫唐思先,后来与你一直在一起的我也是叫唐思先。只是如果你想重新认识我的话,也能叫我唐斯羡。斯文的斯,羡慕的羡。”
秦浈不明白唐斯羡为何没有一点心虚愧疚,她道:“岳使说了这是你伪造的姓名。”
“他不知的是,这是我的真实姓名,我就叫唐斯羡。”
“明目张胆给自己起原名,你也不怕身份暴露?”秦浈进一步试探,从唐清满过往的反应来看,她也不清楚唐斯羡的来历,所以秦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唐斯羡的笑容苦涩:“我在这儿本就没有身份,将同名同姓之人排除在外,查不到我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在秦浈看来,不会有人不清楚自己的来历,除非是不想说。
见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唐斯羡忙道:“我是从云——”她顿了下,想起现在可没有云南,可有大理国,便改口,“大理国那边被盗贼追杀,然后不小心坠江,被人救起来后,几经辗转,到了大屋里。然后又被阿姊所救……”
穿越这种事,她觉得还是先别提为妙,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这种怪力乱神、超出认知范围之事,就好像假设秦浈忽然说自己是外星人,她也无法接受一样。
“这么说,你是大理人?”
秦浈信了八分,毕竟唐斯羡的许多表现完全不像一个生活在中原、江南等地的人,对于常识部分的欠缺,如今倒是有了很好的解释,——皆因她是大理人,那边的习俗与这儿不同。
虽然秦浈也不清楚大理人应该是怎样的,但是听人说那边也在学习中原文化,甚至仿照中原设立了科举制度,所以唐斯羡读过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似乎又是一个佐证。
秦浈这个提出质疑的人,反倒先为唐斯羡的来历找了合理性。许是她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唐斯羡会再欺骗她,也许是她本就无法真正舍下这个人、这段感情。
“可大理人也说这边的话吗?”秦浈的理智让她保持了两分质疑。
“大理也并非全是大理人,那边有许多便于两国百姓互通往来的茶马市,在那些地方长大的人,会说大理各部族的话语,也会说中原的话。而我会说这儿的话,那是因为我祖上便是饶州人。”
说完,又说了两句彝语。
秦浈有些感兴趣:“这话何意?”
“对不起,骗了你。”
秦浈一怔,以为唐斯羡又在说谎:“你——”
唐斯羡抱着她:“我完全没想到我会来到这儿,也没想到刚好有一个人在户贴上的容貌描述能与我这般一致,更没想到我会遇到你。若是我一开始便是唐斯羡那该多好。”
秦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生什么气了。
她想了想,问出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那你,会回家去吗?”
唐斯羡道:“浈娘,我回不去了,那里很远、很远,骑马、乘船都到不了。而且那里也已经没有我的家人了。”
秦浈似乎明白为什么唐斯羡能如此像“唐思先”了,因为她何止是户贴上的容貌描述与唐思先相似?那孑然一身的孤苦也相似,——甚至唐思先还有唐清满这位姐姐,而唐斯羡却是一个家人都没了。
迟疑了片刻,秦浈还是抬手拍了拍唐斯羡的背,问道:“你何以也被盗贼追杀?”
唐斯羡思忖该如何用秦浈能理解的方式阐述自己的身世。
没想太久,她便道:“我爹曾是茶马市的军将,职责便是缉捕盗贼、巡查茶马市,防止有人走私香料、盐等物。因他截获了不少香料、私盐,捉拿了不少贩子,因而得罪了他们背后的豪民——也可以称之为盗贼。”
香料、盐、茶酒等都是禁止私营的商品,诸如私盐贩子,一般抓到便会处以很严重的刑罚。唐斯羡以此来举例,也是想形容得更贴切一些。
“所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唐斯羡平静地说道。
有多残忍?秦浈不必问也猜得到。她甚至觉得,唐斯羡如此害怕虫子,或许与这桩往事有关。
“我跟我娘并不在家,因此逃过一劫。可是我娘后来也病逝了……再后来,我也得罪了那些盗贼,便被他们追杀,失足坠江。”
秦浈心想,难怪唐斯羡对大屋里的那群盗贼能下狠手,因为她对盗贼恨之入骨。
听完这些事,她觉得唐斯羡像是把话说清楚了,但又像没说清楚,可她的心偏偏安定了下来。
须臾,秦浈拍了拍唐斯羡的耳背,让她放开自己。
“能放开我了吗?我不舒服。”
唐斯羡身子一僵,心如坠冰窖。
秦浈因为她的拥抱而觉得不舒服,说明秦浈是打从心底里不会原谅她的欺骗吗?
唐斯羡的心绞痛一般,疼得她思绪有些紊乱。
“你的脸、衣服都是郑经纶的血,我看着这颜色,闻着这气味,着实恶心。”秦浈低头检查衣裳,“若是阿唐回来发现衣裳沾了血,怕是日后都不敢穿这衣裳了。”
唐斯羡愣了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耳聋,听不清楚秦浈在说什么了。
秦浈微微仰头看她,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看似仪表不整的同时,又有些凶恶。
对比杀人不眨眼的唐斯羡,她还是比较喜欢那个遇到无法用正常手段解决的事情,或者想出一口恶气时,便暗暗下手揍人的唐斯羡,——虽然莽撞,但还有青少年人的活力。
想到这儿,秦浈拿出巾帕,沾了些水,便给唐斯羡擦脸。直到她脸上的血迹全无,又恢复了那张看起俊朗秀气中又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野性的脸蛋,秦浈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娘子……”
秦浈的神情依旧有些疏离:“你先回去沐浴更衣吧!”
唐斯羡知道她没那么快能接受真相,也不再多做纠缠,从井中打起水,便直接提去洗澡了。
井水本就冰凉,在如此寒凉的天气里用凉水洗,简直是刺骨一般的寒冷。然而唐斯羡心里装着事,便没太将这些冷水当一回事。
结果当天夜里,一向身体健康的她便发起了烧。
她睡得难受,直接滴了几滴灵泉进嘴里,本以为会好一些,结果第二天脑袋也还是昏昏沉沉的,在榻上起不来。
秦浈起床后便没去理在榻上躺了一晚上的人,径直去煮早食。——虽然唐斯羡不是唐思先,但她的日子还是得过的,为此而消极懈怠地对待生活,她觉得不值当,——没错,她就是在嫌弃某个躺在榻上装死的人。
煮好了早食,她本想自己先吃,但觉得唐斯羡坦诚身份后反倒避着她的行为实在是让人生气,便又回到了房中看唐斯羡到底在做什么。
结果见她歪歪扭扭地躺在榻上,面色潮红,微微张着嘴巴,呼吸看起来颇为不平顺。
秦浈一眼便看出她这是风邪入体,感染了风寒。稍稍一琢磨,便明白许是昨夜她洗的凉水的原因。心中略悔她昨夜没有及时提醒唐斯羡先去烧水,但转念一想,唐斯羡平日里也会自己照顾自己,她何必时时提醒?
在榻边坐着,盯着唐斯羡看了会儿,她最终还是伸出手去给这人的额头探温。手背触及的肌肤是滚烫的,秦浈想到那些因“小小风寒”便丧命的体弱之人,她也没由来得一阵心悸。
她忙抓起唐斯羡的手腕准备给她把脉,进一步确定她的病症。
结果唐斯羡突然惊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对上那双满布血丝的眼,忽然回想起唐斯羡做噩梦的那几个夜晚。
“浈娘?!”唐斯羡忙松开她的手腕,“我抓疼你了吗?”
秦浈收回手,虽然手腕处隐隐作痛,但是她没有放在心上。
“你得了风寒。”秦浈阐述这一事实。
唐斯羡虽然不明白灵泉为什么没有用,但她也不至于被一个发烧给打倒。她从榻上起来,道:“我好多了。”
秦浈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回床上躺着,这榻边是窗户,吹了风只会更加严重。”
唐斯羡翻身去将窗户关上,道:“这便好了,风吹不进来了。”
“床是脏还是有刺,你不愿意回去躺着?”秦浈忍不住问。
唐斯羡:“……”
她这不是想照顾秦浈的心情嘛!万一她往床上躺了,秦浈还在气头上,回头给床消毒,这不是让她更加难受嘛!
“我躺了,你睡哪儿?”她道。
秦浈道:“你当初租的宅子有多少间房你自己不清楚吗?”
这宅子厢房多得是,唐斯羡操这心做什么?
唐斯羡更不肯走了:“你睡不惯厢房的床,晚上肯定睡不好。我不占你的床,就躺这儿行了。”
听着前半句,秦浈的心还是软了一下,结果听到后面那句,她气笑了:“我的床……”
她直接回去将被褥搬出来给唐斯羡:“那你就在这儿好好躺着吧!”
见她要走,唐斯羡忙拉住她的手:“娘子,我也睡不惯这张榻,但我习惯身边有你,不如,你陪我嘛!”
“你就不怕将风寒感染给我?”
唐斯羡直接拿巾帕将嘴鼻捂住:“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