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就是威尔之怒,教你们这些臭鱼——咳咳——瞧瞧——咳——”艾莉西娅本想说信奉臭鱼的混蛋,但焰火的气味令她咳嗽不止。她抬脚踢在一个脸上涂抹白色油彩的图鲁武士肚子上。那家伙套了副钢甲,胸口涂有蓝色的飞狗釉彩(飞狗是洛德赛的卡洛一族家徽)。艾莉西娅一脚将不伦不类的野蛮人踢进背后噼啪燃烧的烈火里,他的惨叫只发出一半,随后便被烈焰与烟尘的拳头塞回喉咙里。
“头儿,野人在往回撤,快看,都朝这边挤过来了!”浓烟与厮杀声中,艾莉西娅难以分辨是谁的声音。她努力睁大被熏得流泪的双眼,朝秃鹫岩眺望。倒霉催的,他说的没错,至少对了一半。野蛮人的锋线仍与帝国人的纠缠在一起,遭遇秘法炸弹偷袭的后方投掷手们却被吓破了胆,抛弃锋线上鏖战的同伴,转过身来试图通过火焰与绿地间的狭窄空间。两个剃光了头,脑袋上涂有蓝漆的倒霉蛋立刻被挤下山崖,匆忙路过的同伴对他们视而不见,其中一个勾住悬崖的手甚至被狠踩了几脚,毫无悬念地坠落。
“闪——咳——开——”
旋风在四处延烧的焰火,逃跑的图鲁人与偷袭的帝国人之间穿过,艾莉西娅大打喷嚏,被熏得涕泪横流。她挥舞胳膊,示意士兵们退避。奇袭小队刚撤回图鲁弓箭手曾经的阵线前,丢弃的盾牌,头盔,刀剑便尾随逃窜的图鲁战士而至。他们嘴里哭嚎的话语艾莉西娅虽然听不懂,但能肯定跟先前被她砍杀的那波人一样,其中的恐惧都能拧出水来。回撤的奇袭小队甚至没遭遇几次像样的攻击,其中最值得称道的不过是一个穿戴熟皮甲的长腿瘦子,那盔甲显然是从某个帝国士兵身上扒下来的,随着他的奔逃,空荡荡地与他干瘪的身体不断撞击。他一边奔跑,一边摘下皮盔,脸上满是汗与泪。瞥见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帝国军人,瘦子“呜啦啦”乱叫一起,用力掷出手中头盔。艾莉西娅面无表情将它拨走,甚至提不起追击的兴趣。
“一个人头,半枚银币哩!”“油嘴”艾迪伸出舌头舔舐上唇的疖子,脸现贪婪之色。艾莉西娅没好气,狠狠瞪他。“现在就拿半枚银币,买你的人头!不要命了?他们几个人,咱们几个人?尉长生死不知,你就惦记着那点儿蝇头小利!”蠢货,搞不好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蝇头小利。艾莉西娅吐出一口浊气,强令自己平静下来。“一会儿跟在我后头,跟前线的队友汇合。”
第241章 秃鹫岩(三)
不足五十码的缓坡, 成了陈列战利品的长廊。逃窜的部队留在战场上的尸体数量称不上惊人,总数不超过十具, 都被焰火烤得焦糊,丢弃的钢盾和头盔是尸体的两倍数,艾莉西娅从那些钢与铁之间穿行而过的时候,被同伴抛下的图鲁人仍与与詹妮的中队混战在一处。他们之中几乎看不到钢甲,盔甲以野人惯用的藤甲,熟皮甲为主,居于主导地位的士官手肘和头顶饰有鸟羽。艾莉西娅终于意识到,前后两拨野人应该来自于两个族群,眼前的这一批, 正为他们的村庄拼死战斗。
“你们被包围了, 立刻投降!”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艾莉西娅还是大吼, 结果嗓子哑得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咒骂几句, 冲入战线,挥刀朝一个持双剑的长手男人砍去。那男人正与詹妮交手, 不得已空出左手来格住艾莉西娅的攻击,结果被詹妮抓住机会, 刺穿了喉咙。
“你怎么在这儿?”詹妮挥剑甩去剑身的血水, 气喘吁吁地问。艾莉西娅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打量她:嗯,还是那副粗笨耐操的样子, 不像哪里受伤。她撇嘴嗤笑,回嘴道:“我不在这儿,你可不就去冥河报道了吗?蛇雕部的援军都跑了,只剩下眼前这二十来号,一口气——”她话没说完, 余光中便见得银光闪动。艾莉西娅曲膝跳向一边,詹妮为她挡住图鲁人的攻击,长剑使得有模有样。
“你父亲没教你吗,打仗的时候别分心!”
呸,他连个屁股都不会教给艾莉西娅!艾莉西娅心中不满,双刀使起来越发凌厉,作她对手的图鲁女人藤甲被她连劈出七八道伤痕,最后连青铜刀也握不住,被双刀插入肋下,刺了个对穿。
图鲁蛇雕部最后的坚持在两队帝国士兵的夹击下很快瓦解,此时第一滴雨已经落了下来,艾莉西娅望向天空,掉落的雨滴砸中眼角,异样的感觉令她将眼闭起。詹妮在一旁指挥重新整队,他们来不及收拾战场,优先挑选出一支特别分队,前去支援位于秃鹫岩三号的队伍。
“风还没把云吹过来,图鲁人就来了。绯红之眼来不及发射,那玩意儿最怕水泡,回头淋湿了,又得挨上一通训斥。但愿其他两门炮能成。预备了三场‘红灾’,一场都没下下来,传回礁堡,教人笑掉大牙。”詹妮向艾莉西娅抱怨。艾莉西娅睁开眼,铅灰的厚云集结在头顶上方,笼罩住视野内所有的树木,灌木,草丛,落叶,白皮肤和棕色皮肤的人。雨水拍打树叶,几乎在一个眨眼的时间,拍击声变得密集又响亮,仿佛喝醉了的酒神又在天上打翻了一大碗玻璃珠子。艾莉西娅冒雨抬起头,任由大滴雨水敲打脸庞。雨水洗去她身上的血污,也让树叶点头,山崖流泪。很好,没有任何东西有枯萎的迹象。艾莉西娅收回视线,望向图鲁村庄应在方向。现下那处曾经囚禁她,治疗她的小村庄仍然隐藏在森林的屏障后面,艾莉西娅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面朝正确的方向。不知为何,她想象不出拥抱村庄的森林那绿色的臂膀被秘法药水烫伤的模样,也并不打算目睹。
于是她转过身,背对可能遭殃的河谷林地,讥讽道:“没了秘法的帮助,就不会作战了?难怪外国人嘲笑秘法是帝国军队的老二,缺了它,什么也办不成。”说完艾莉西娅啐了一口咸腥的唾沫,踩过士兵们草鞋留下的泥泞,也让自己的脚趾浸泡在泥水里。
我们能赢,当然能赢。艾莉西娅跟随詹妮的中队,冒雨行军,溅起的泥水不断弄脏她的手。不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堂堂正正对决,艾莉西娅也会教你好看!你最好清醒过来,乖乖回到帝国主人的身边,否则的话,就给你戴上项圈,塞进返回洛德赛的奴隶船里!艾莉西娅抚摸刀柄,只想与弥兰达决一胜负,然而雷蒙用红灾筹备的是一场屠戮的盛宴。
剩余的两枚绯红之眼,至少有一枚曾成功发射。榕树像个得了病的大胖子,茂密的树冠掉得仅余几片枯黄的叶子,令艾莉西娅立刻想起红死谷底下的黄眼睛怪物。它长发般垂落的气根在雨中卷曲溶解,根须的残骸顺着红色的雨水,淌得到处都是。曾经关押艾莉西娅的那间树屋也在红灾中遭了殃,树屋房顶茅草上的苔藓,藤蔓,全都被烤熟,枯萎至肉眼找寻不见。屋顶不知为何破了一个洞,一个枯草编织的鸟窝打翻在弥兰达将她从火场中救出的地方,鸟蛋碎了一个,新孵出的小鸟也奄奄一息。
红色的豪雨教艾莉西娅喘不过气来,她心里想着,应该跟詹妮商量一下如何组织进攻,但枯萎的屏障让詹妮的泥腿子手下们发了疯。他们毫无章法,扬起武器大吼大叫,像一帮子土匪一样冲向红灾肆虐的图鲁村庄,而逗留村落的图鲁人也乐于扮演手无缚鸡之力的良民。艾莉西娅亲眼见到一个半大的女孩被揪住发辫,拖行至树屋后面,另外两个大兵则闯入她被施暴的树屋当中。那屋子甚至没锁门,缺乏窗户的木屋之中,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于细微,听起来甚至不如红雨打蔫芭蕉树的动静。
妈的雷蒙,早该知道,什么肃清图鲁人的营地,他的意思就是摧毁他们的森林,将他们赶出村庄,俘虏村子里剩下的活人,最后将一切值得掳掠的带走!
艾莉西娅独自行走在红灾中。艾迪,约瑟夫,以及那个精通飞刀的女兵与她失去联系,不知结伴跑去了哪里。哼,还用问吗,一定迷失在某间树屋里了,里面或许有刚刚生产,行动不便的温热女人,还有野人落下的一罐椰子油。
赤色的雨水与红色的泥污混在一起,沿着纵贯村庄的土路冲刷。艾莉西娅走在污浊的泥水里,一步一滑。她经过一栋地基高及肩膀的树屋,一个长发及肩的帝国士兵砰地踢开树屋木门,惋惜大喊:“我们来晚了,全给他们跑了!”艾莉西娅回头打量,那家伙隔着雨帘朝她招手,示意需要帮忙。“来来来,房梁上还有几条熏肉,要不是我心细,可就错过了。把我弄上去,我们一人一半。哎,别走啊,得勒,你要喜欢的话,这条狗也是你的。”
艾莉西娅停下脚步,那家伙果真变出一条幼犬来,抓在手里展示给艾莉西娅。那狗个头极小,尚未成年,生得细长纤弱,跟方头大嘴骨架粗壮的帝国獒极不一样。“你留着过年吧,我去那边吐会儿。”说完她无视男兵的呼唤,循着逐渐溶化在红雨中的泥泞道路,在树屋组成的村庄中穿行。她在搜寻什么,只敢教自己知道,洗劫村庄的士兵只把她当做头一回撞上大场面,手足无措的新兵蛋子。艾莉西娅不想解释,也不屑于理会,“弄臣”的绰号偶尔从背后传来,更加令她气恼。最终,艾莉西娅咬牙切齿,生起那不知好歹的奴隶的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