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您跟安杰洛大人时常在老哥面前吵嘴,实际上,庆典中包裹树木的绸缎却来自您儿媳名下的纺织作坊。那可是我的成年礼庆典,一生只有这么一次,大人。靠粗糙的织工省下来的金币,可也有我的一份?”
琼斯长大嘴,喉头在她松弛的皮肤下滑动,最后只吐出呻吟般的嘶嘶声。绯娜满意地啜饮一口美酒,将手越过圆桌,拍了拍琼斯大人的手背。她的皮肤比预想的要细嫩,只是冰凉如雨。
“我也不需要把整条河道的白柳都绑上丝绸彰显身份,只要您能在新币的铸造上配合我,我完全可以既往不咎。”
琼斯如蒙大赦,卖力出演的样子让绯娜怀疑她还有别的花样。居然这么简单就屈服了。绯娜瞥了一眼她抖开的丝帕,脏兮兮的桃花皱在一起,变得更加可笑。琼斯大人毫不在意自己狼狈的样子,满脸堆笑,一个劲儿讨好面前仁慈的公主。
她一定有别的把柄。公主的成人礼,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命名仪式,百日寿宴,这些都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发财机会,这老狐狸怎么可能错过?可惜我没有别的线索,说到底,还是需要更多的眼线。要是能控制两只乌鸦……当然,得是有朝一日能够接管鸦楼的那种。
绯娜挥退琼斯,命令马车转上另一条硬泥路。马车颠簸前行,凯率领二十四名骑手,跟在车轮后面。绯娜给自己斟满杯,斜靠软枕,透过半开的车窗,向外窥探。
第149章 公主殿下(下)
风里的腥气越来越重, 榕树的椭圆叶片被风摇落,乱糟糟地掠过车窗。细雨混在风里, 兮兮沙沙地落在绯娜耳畔。凉爽的空气让套着硬皮甲奔波了一天的狮卫们抖擞起来。凯清清嗓子,起了个头,男女合唱缀着马车,钻进车窗里。
“我爱的少女美如骄阳,她长发似金,在银月下闪着光;给我幸运的好姑娘,月桂飘香之时,让凉风送去我的哀伤……”
《萝丝》是备受帝国军人青睐的歌谣,尤其适合在出征前唱给心爱的女孩。绯娜半眯着眼, 和着旋律轻哼。很奇怪, 那个已渐渐有些熟悉的黄头发女人随着曲调在她的心中上下起伏。她想起来她丝绸般的皮肤,金发垂落, 她赤裸圆润的肩膀一阵轻颤, 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羞涩与迷恋混合的陶醉神情。尚未厌倦。绯娜心想, 留下她,再享用一阵。
她将银杯举至唇边, 慢慢啜饮。银杯中, 葡萄酒微漾,小叶榕树组成的浓绿树廊笔直向前延伸, 修长的气根仿佛珠帘,被风吹拂摇晃。细雨落下来,濡湿泥路。路面的颜色很快变得深沉,车辙的浅坑中积起灰蒙蒙的雨水,马蹄踩过, 踏碎雨云的倒影,歌声拥簇殿下的座驾,穿过灰白的雨幕,最后在大学士府邸前停下的时候,雨点正利落地敲响马车漆黑的顶棚。凯踢马步入大门,门童得到消息,跑进雨里通报。绯娜靠在车里,饮得微醺的头脑忽然升起一股恶作剧的欲望。她乘着这股兴头,推开车门,跳进雨里。
初夏的夜雨凉得恰到好处,透明的雨水溅上她的孔雀蓝长裙,顺着高筒皮凉鞋的金属搭扣流淌。绯娜迈开步子,在雨里走起来,车夫大惊,转身掏出斗篷,跳下马车的时候斗篷挂在了座椅上,划出条大口子。绯娜大乐,凯跳下马背,拉起他淋得透湿的灰布披风。绯娜拍上他的胸口调侃,“把这手留给你酒馆里情妇吧。”说罢挤挤眼,步入前庭。
凌乱的涟漪弄皱蓄水池,池底的钴蓝马赛克鲜明亮眼。一个穿着学士长袍的银发女人快步迎出来,身后跟着那个招风耳门童。啊,拉里萨大学士的管家,看上去比她还要无聊。绯娜背起手溜达过去,刚到水池边,女管家便一躬到底,丰满的臀部清晰可见。
绯娜懒得听她的废话,率先出声把管家的问候封在喉咙里。“带我去见你们大学士,不准通报。”
天已经黑到掌灯绝不算不浪费灯油的地步,圆桌上举足轻重的大学士还把自己关在图书室里。大学士表情呆板的女管家在前面带路,绯娜让她不要通报,她果真一言不发,像只被拔去声带的母驴,埋头沉默赶路。
倒也不错,绯娜乐得自己打量。她是首次驾临拉里萨大学士市郊的府邸,本指望瞧见些值得玩味的玩意儿的,结果却教她失望。她跟普通的大学士没什么区别,以普通大贵族眼中简朴的陈设充填别墅的边边角角,在秘法上却奢华得令人乍舌。绯娜登上图书室台阶的时候,外面的草坪正在接受喷洒。无人照看的洒水器在雨中坚持工作,勤劳得感人肺腑。除了秘法的力量,绯娜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藏在地下,驱使那些小铁环转动了。
书籍对于学士,如同战马之于骑士,受到优待已在绯娜的预料之中,但图书室的奢华仍令她暗暗吃惊。大学士从落地灯橘黄的光晕中抬起头来,毫不掩饰她的惊讶,其实绯娜也好不到哪里去。图书室高挑的天花上垂下巨大的圆环吊灯,铜管内部,秘法的能量无声燃烧,二十四盏白中泛橙的光点照亮圆环裸露的铜壁,圆环中心的六芒星通体大亮,正中的光芒难以久视,绯娜只能坚持不到两个呼吸,移开视线的时候,视野已被灼出一个白花花的斑痕。
奥维利亚人就坐在吊灯正下方,做她的抄写员。大学士走过来迎接,向帝国的殿下行礼,她也抬起头,惊讶之下居然忘记要站起来。“算了算了。”绯娜朝按住桌面的伊莎贝拉摆手。她今日心情大好,用不上太多表面上的崇敬。
“那件事怎么样了?”绯娜把护卫留在门口,独自走向书桌,随手翻起牛皮封皮的厚书。她翻过书页,又重新翻过来,确认了一遍,的确写的是大陆语。这些家伙,个个聪明绝顶,却偏不说人话,除了他们自己,谁能看得懂这些?老哥说的没错,要把学会牢牢攥在手里。主神随时可以推举新的,智慧的甘泉,却不是人人能饮。
“还算顺利。”拉里萨向伊莎贝拉投去一瞥,绯娜知道她是瞧给自己看的,微笑着松开书页。“无妨。还没下山,我就从她手里收走了圣油,这丫头也不至于傻到这么快就忘光了。为了她的安危,殿下我可是动用了学会首屈一指的大学士,这样的好事,做了还不让人知晓,岂不成了笨蛋?”
大学士的女管家搬来座椅,绯娜滑进打磨精细的樱桃木椅里,自然地叠起腿,高开叉的裙摆跟着滑下,孔雀蓝面料的陪衬下,她的大腿白得有些刺眼,连她自己也能察觉。她知道伊莎贝拉在偷看,遂报之一笑,奥维利亚人惊觉,猛地收回视线,一时不知把眼睛摆到哪里合适。
大学士握拳轻咳,打断女孩们的小小游戏。
“我亲自检验过三次,殿下。只是普通的橄榄油,混了一点薄荷脑,以那点含量,既不足以治病,也难引起过敏反应。”
伊莎贝拉噘起嘴唇,轻吁一口气,与其说是放下了悬着的心,不如说是放松了下来。绯娜以为她要说出,堂堂大神官不可能犯下毒害使节这类不名誉之事的蠢话,结果她轻松微笑,总结道:“在给我的圣油中下毒太过显眼,即便大神官大人真要害我,也不会用这种办法罢。”
“哦?”绯娜挑起眉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正因为太过容易,他赌定我们疏于防范。又或者,他早已准备妥当,有全身而退的把握,顺手还能把罪责推到别人头上。”绯娜瞥了一眼大学士,她正对她的女管家耳语,但绯娜确信木桌周遭的一切都落在她眼里。
“比武大会的时候,老家人带来几桶蜜酒。自家酿的,口感较有名号的美酒略逊,不过洛德赛附近较为少见。或者您还是要啤酒?葡萄酒呢?”大学士像位称职的酒馆老板娘一样询问,绯娜答道:“难得来一趟,还有大学士与公主作陪,当然要尝尝鸢盾家族的佳酿。”大学士吩咐下去,女管家的皮鞋声渐行渐远,绯娜晃了晃小腿,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神官胆大妄为也不是首次,胞姐就死在神殿圣油的慢性毒物手中。”
“奥罗拉殿下?!”伊莎贝拉瞪大眼,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她自知失态,木然坐回去,紫色的双眼仍然浸泡在震惊之中。
大学士叹息。“请您节哀。对于奥罗拉殿下的离去,举国上下同样痛心。然而站在秘法的立场上,奥罗拉殿下的调查,目前并无确凿证据指向神殿,殿下。”
哼,同样痛心。要是你们能领受到那痛楚的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一,你们也会夜以继日,不遗余力的调查。哪会像现在这样,瘫在你低调但昂贵的椅子里,不痛不痒地说着什么“并无确凿的证据”。
愤怒燎过绯娜的理智,以及她的唇舌。她干渴起来,将视线投向桌面。桌子上有一只玻璃水壶,几片薄薄的柠檬在透明的水壶肚子里微微起伏。伊莎贝拉领会她的意图,起身为她斟水。阴霾之地的小妞服侍起人来倒挺自在,按照他们的传统,即便是贵族的女儿,将来也要注定服务于人。在家中的日子服务她的父亲与兄弟,将来嫁到某座烂泥满街的城堡,再为城堡的男主人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