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席墨笑一笑,指尖一动,小玉自旋腕而下,盘回袖中。
“它好乖啊!”乔沛羡慕死了,顺手抓了鹿蜀的尾巴薅起来,“蠢鹿,别抖了,人家刚吃饱,不会咬你啦。”
鹿蜀强颜欢笑,“爷那是高兴!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大爷,小爷我当真高兴啊哈哈哈哈!”
将莫名其妙的乔沛与狂笑不止的鹿蜀安置在见诸峰后,席墨望向天外重重烟霞,想如今也该回主峰禀告一声了。倘称自己入境之后偶有所得,要去千碧崖的故居闭关,甘度定然不会不允。
结果在兰庭前把余音碰个正着。
余音似乎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阵子。也不知为何不进去坐,反是要掩人耳目地藏在一片林荫里,身遭尚有几枚光团沉浮,映得一张俏脸颇为诡魅。
见席墨抱臂而峙,似是在等自己开口,余音只恻恻一笑,“席师兄,云中所欠之恩,我准备还了。”
言罢一抬手,数只吉光片羽蝶扬叶而出,将二人一并笼在淡淡辉芒之下。
席墨方将照影握牢,却听她垂然道,“这件事,是阿妈错了。”
“若是当时信息传得及时,这种种灾祸或许皆能幸免,师尊与阿大不会死,连丞哥哥也不会死。”
“我回派后,与阿妈表意,并不想再有人因此遭难。她却引之为耻,誓言永不会与掌门同心。且言经此一事,外闻必须独立出去,以蓬莱之名,正式向魔宗宣战。”
她眼神哀婉,音色凄柔,“师兄你不明白我阿妈和阿兄,他们分立之心已定,旁人劝说再做不得数了。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他们分出去。仙派倘使这时候生乱,那就真的完了。”
席墨只道,“那么师妹此行,意欲为何?”
“师兄,我们必须要联手。”余音切切道,“五峰不能分裂。否则,我师尊,阿大,连丞哥哥,都不会安宁。”
“假如我能取得名义上的峰主之位,那为了他们三人的遗愿,也必然要让五峰真正合并。我知晓阿妈和阿兄的一切计划,所以这件事由我来做,最好。”
她说,“仙派,早该统一了。”
“从前是我过于狭隘。看着那场星火叩境之后,我明白我该如连丞哥哥所言,去寻求一些更加长远的东西。”
“师兄若是不信,可以同我种毒。我绝无二心,自然无所畏惧。”
说着伸出手腕,平平呈在席墨面前。
席墨没表态。
半晌后只微笑道,“这件事我先记下了。但是事关重大,要等掌门闭关结束后再行商议。”
他留了个心眼,暗想谁知道余家分权之计究竟为何。万一余音只是透露半打口风前来试探,这毒一种,倒成了以后混淆是非的把柄,那就当真百口莫辩,白吃哑巴亏了。
又道,“我不知掌门何时出关,不过在此期间,有什么情况都可与我,或是甘度长老传递。”
余音就道,“这段时间我还要再作准备,待时机成熟,自会与师兄联络。此间,我们二人不易接触过密。但外闻若是有什么大动作,我一定想办法知会你。”
席墨点了点头,“师妹的心意,我先代掌门收下了。”
余音敛首,携一众光团在越发浅薄的天色中幽幽而去。
席墨自入兰庭与甘度告别,回到后山时,天已经放亮。
“师父。”他踏茜绚曦光入得洞府,果见江潭笔耕不辍,仍在画图,“怎么一夜未睡,是在等我回来吗?”
“你不是急着去救人么。”江潭并不抬眼,“她孤身一人待在那里,或许真的会有危险。”
他手臂忽被缠上,瞥眼就见少年人的下巴尖搁在自己臂弯里头,笑得尖牙晃晃,“师父,我现在可高兴了。多亏有你,否则我怕是真得学无头苍蝇四处乱转啦。”
江潭就点点头,“好,松手。”
席墨依言起身,手却缠得更紧,只笑眯眯道,“师父,你起来吧。”
江潭尚未出声,便给他拉了起来。
席墨往人怀里一嵌,自叹一声,笑容仍是不散,“怎么办,虽然现在还是没有师父高,我却已经想把最后那件事大声说出口了。”
“你说吧。”江潭淡然示意。
他双耳就被少年掌在指间,缓缓摩挲起来。
那手烙铁一般箍着他烫着他,然后迫着他微微垂了头去。
江潭蓦然发觉小徒弟似乎又长高了,只这么略略一垂首,嘴唇已经要碰上了他的前额。
而席墨仰了脸来,瞳中流光惑人,朱樱般的唇瓣微微启开,直直照面迎上,不留分毫余地。
太近了。江潭终于咂摸出些不对劲来,下意识地挺直腰杆时,已是晚了半拍。
如若春芽破土,啪地那一声,江潭恍觉自己唇上绽了一朵花来。
他站直了,席墨也放开了手,只反复将唇尖碰来的那点凉意咬来咬去,望着他无辜地笑。
“早都说过啦。”少年的舌尖在唇珠上一扫而过,嘴角勾出一缕春意,“我喜欢师父,喜欢得不得了。”
“再喜欢,也不必如此。”江潭坐回椅上,重新执了笔。
“那可不对,是不止如此。”席墨笑眼依人,月牙弯弯,“我还想……同师父做许多事情,所以师父一定要等等我啊。”
说着又叹了口气,“我明明记得,师父当初说过,我们可以一道走的。然而到了如今,怎么忽然就想抛下我,自个儿跑路了呢。”
“时过境迁。”江潭道,“但我并未不要你。”
“哦。”席墨被抢了话头,忍气吞声地笑了,“那你都走了,还怎么要我。”
江潭思索一下,“这不是一码事。”
“……”这句一出,席墨霎时就想往外蹦泪珠子。
但他知道,哭成地涌泉也无法打动这人,说不定还会惹得人更烦。
他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为今之计,只能留多久算多久了。
席墨心里正暗自盘算,就听江潭道,“你准备得如何了。”
“托师父的福,昨儿跑了一天,基本都准备停当了。现在就等师父的开山大礼啦。”
江潭就明白了,“你打算何时出发。”
席墨巧然一笑,“自然是越快越好了。”
他却没想到江潭能这么快。第二日一早,五枚玉匣与一份地图便一并呈在了面前。
席墨展卷一看,发现不止太阳谷,上头还把昆仑三宫的位置也标了出来,心头不禁一震。
“师父,你去过魔宗。”
“嗯。”江潭并不避讳,“图不要给人看到。”
席墨有点晕了,“师父,你是不是除了南方,哪里都去过啊。”
“不是。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江潭轻声道,“不过,我都会去的。”
他闭了闭眼,面上倦意浓浓,“图我画得草了些,但应该都能看懂。你看一看,还有哪里不清楚。”
席墨仔细看了一遍,又将那玉匣抽开,倒出一粒指甲盖儿大小的冰石来。
“师父,这就是能够混淆气息的物件么?”
“嗯,此石置于舌下含服,大约能抵十个时辰。”江潭沉吟一刻,认真交代,“自盐丘南麓至沙山口,步行约需十个时辰。若是御剑而行,应该只要两三个时辰,往返足够了。出谷之后,记得将石头吐出来,放在匣中收好。若是化作雪水,就没用了。”
席墨点头记下,将图石一并收入袖中时,又陷入沉思。
假若这一趟足够顺利,能将被虏之人一并寻回,仙派与魔宗还要就星符之事鏖战。
……除非,真如曲矩所言,直接将那宗主捅死,才算一了百了。
宗主一死,魔宗定然士气大败。说不定那归乡计划就直接搁浅了。
一瞬间,席墨心中大动,直觉此行不作他论,最好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切了宗主。而后才算真正拨开迷障,得见天日煌煌。
只不知禹灵君是否育有后代。毕竟落霄宫深,美人无数,但凡有继承青鸟之血的小妖怪存在,那昆仑障雾必将再起,其势难绝。
不过十年之期未至,一切定论尚为之过早。
席墨欲言又止地望着江潭,终于还是没忍住,“师父,你可识得禹灵君?”
江潭似未料到他会这么问,怔了怔,点了头。
席墨会心一笑,“那他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可以一击毙命那种?”
江潭将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哎,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席墨摸摸鼻尖,想想又道,“所以,禹灵君平日里真如传言那般,待在落霄宫中闭门不出吗?”
“理当如此。”江潭声音冷了半分。
席墨觉出这冷意无端渗人,还是硬着头皮发出最后一问,“那禹灵君他,可有后代存世?”
江潭似已不愿多言,静落片刻,还是应道,“不知。”
席墨见人这副样子,不知为何,心尖忽若虫爬而过。
“看来师父与他,不怎么熟悉啊。”说这话时,他仔仔细细盯着江潭的眉眼,只在那眼底眉间窥到困意绵绵,并无其他。
江潭却不作声。
席墨只能凑过去,将他发丝绕在指尖,偷偷断了一缕来,“好啦,师父快去休息吧。看你为了我累成这样,再这么干耗着,我可太过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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