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目送曲矩没入树丛,方才转身往千碧崖走。
他将那帕子握了一路。入得洞府却是不见江潭的影子。
想着这人大概又是去溪谷了,席墨静下心来,去小井边汲了半桶水将帕子洗了,往外头晾的时候一瞥架子,见那砂梨没了,便笑了起来。
江潭回来的时候,不觉席墨面带笑意地将自己盯了一路。
“师父,你看。”小孩香喷喷地偎过来,仰着白生生的脸蛋将人堵在了大桌前。
江潭不知他为何忽然挤在身边,见着一块帕子托到面前时,不由一顿,沉吟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却是抬了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次的触感无比清晰,不止呼噜了头发丝儿,还切切实实地压到了头皮。席墨只觉一道霹雳在肋下炸开了花,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去,轰地一声在天灵盖儿爆开,整个人都懵了。
整个人也酥了。
他迷迷糊糊将头伸过去,想要江潭再抚弄几下,江潭却收手了。
“师父……”
江潭看着他。
“你……你能不能……”席墨咬牙道,“再摸摸我?”
江潭眼中淌过一丝不可思议。静了一瞬,仍是将手靠了过去。
人摸一下,席墨心里就颤一下,甚至有种忍不住想要扭腰的冲动。
他一面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一面浸了蜜糖般,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江潭看他这样儿,就又想到自己那只雪狐了。
那狐狸概是与他脾性相投,极喜欢在他指。每次抖着一身皮毛眯缝着眼在他掌间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的模样,像极了这个小徒儿。
江潭想了想,这孩子会不会也是妖族化身?
兀自思索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口。
但江潭仿佛开悟了。第一次收徒的他像是终于知道该怎么待徒弟了。
——和养雪狐一样。
席墨在经济峰与江潭相别的时候,那句没有出口的话,就是想要人摸摸自己的头。
这个人的手不像娘亲那般温软,带着暖香。掬一捧暖意融融,勾缠着发丝的时候,还会带起干燥的电花,打得他耳尖发麻。
他觉得疼,呜咽着恳求娘亲别再动自己的头发。
娘亲就笑了,刮了刮他的鼻尖说好。
后来他再觉得疼,又想要娘亲摸头了。再睁开眼,却是这只如青白玉般冷硬的手掌。
分毫不与发丝牵连,也没有一星电花。却打得他整个人发麻。
席墨垂着脑袋,吞吐着近在咫尺的霰雪之息,胸腔里起伏不定的酸胀也似被一点点冻结。
他靠得离江潭更近了些,不知不觉环上了对方的腰背,口中只喃喃道,“今天是……糖醋小排栗子鸡,还有您最喜欢的莴苣汤。”
江潭觉得差不多了,小孩一脑袋毛都快给他揉散了,闻言便道,“好,去吃饭吧。”
说完却不见人有反应,仍是扒着自己不动。
“席墨。”
“
师父。”
“……”
“以后师父有空了,就多摸摸我吧。”席墨将头埋在人襟子里,恬不知耻道,“师父要是不答应,我就不放手了。”
还是那一套,席墨再做起来就是熟门熟路了。
“知道了。”江潭回得也很随意。
席墨就当他是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将肉往江潭那里推,自己喝起莴苣汤来却是虎虎生风。
“你不吃肉为何做这么多。”江潭就看小孩露出狡黠的笑容来,“最近舌头痒得不得了,我可能要长牙了。如您所说,要多吃点莴苣才行。”他说,“肉都是给师父做的,您要吃胖一点才好,轻飘飘的都是骨头,抱着我都心疼了。”
江潭箸尖一顿,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你乐意便好。”
“我可乐意了。”席墨道,“师父吃得肉乎乎的,会不会和雪人一样啊?”
江潭颔首,“大概吧。”
“那下大雪的时候,我就可以推着您跑了。”席墨笑得差点呛住,“粘一身雪花回来,刚好当作新衣裳呢。”
“不必。”江潭便道,“不下雪的时候,你可以将我放在门口。”
席墨怔住了。
“别人会以为下了一场只有你看到的雪。”
席墨睁大了眼,“师父!”他有些惊奇了,“你怎么也会讲笑话了?”
江潭就看他一眼,“因为我是你师父。”
席墨暗道,这简直毫无道理。却是点头称赞道,“果然是师父,真正的冷面笑匠都是一本正经地说着笑话,自己却不笑的。”
他心里其实并不觉得可笑,反而有点想哭。
因为江潭确实是一场只有他看到的雪。
一场守在心口,万古不化的雪。
伏月到来之时,席墨体内的鬼气仍未除净。
那鬼气和有意识似的,不论药性一遍遍加强,却是在他体内扎根了一般祛除不掉,总是能悄摸摸地溜来堵了他的灵窍。但凡灵窍被堵,他便只能泡一回砭骨拔筋的药浴。饶是这样,他还是顽强地开始了剑道修习。
江潭虽不习剑,却画了本剑谱来教他。
“想好叫什么了吗?”江潭看着席墨抽出那柄光华内敛的鱼骨剑,“现在想不好也无所谓,但总归要有名字的。”
“想好了。”席墨道,“就叫长安吧。”
江潭没出声。
“师父可是觉得这名字太过安逸。”席墨就笑。
江潭只道,“你果然很喜欢雪。”
席墨心尖一麻,将剑握紧了,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剑似重实轻,不适宜一般的剑法。”江潭说着递过那薄册,“离大比还有三个月,你习得前两式就足够了。”
席墨将那剑谱翻到最后,很是惊讶道,“可是师父……这里只有两式啊。”
“嗯,剩下的我还没画。”江潭道,“你开始练吧,遇到不会的再问。”
席墨一时犯了难,“师父,直接照着谱子上手吗?”
江潭一怔,“不行吗?”
“您……演示一下吧。”席墨无奈道,“我尚未见过别人是如何习剑的。”
江潭就折了根松枝来,拿过那剑谱翻看一遍,又自行思量一番,“你看好了。”
说着将第一式粗略比划了一遍。
他动作虽然滞涩,身姿无疑是夭矫动人的。
席墨想了想,还是问了,“师父,这剑谱和招式都有名字吗?”
江潭似是犹豫一下,继而颔首道,“有的。”
他说,“这是《千秋》剑法,共七式。第一式叫作‘风雨隔,尘埃绝’。”
席墨: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是刚想出来的?
“听上去好厉害。”席墨就道,“不愧是师父写的剑法。”
“照我昨天同你说的,引灵入体,意气合一,以念入剑,以气御行。”江潭说得非常轻巧,席墨练得很是苦恼。
但席墨发现,只要自己的招数练得不对路,江潭几乎立刻就能看出来并予以指正。端得是行云流水,头头是道,和那个演示剑招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当席墨终于能以气御行时,他发觉,自己同样可以在低空御剑了。
飞行的滋味非常奇妙。
各种影像与气味模糊着扑鼻而来,与坐在别人的法器上绝不相同。
席墨尽量飞得慢一些。一快便要想起曲矩的高空转釜,然后胃里就开始泛酸。
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站着。虽然长安剑比起一般的剑已经宽大了许多,他离地三丈后,脚还是有些打颤。
可他想学得快一些。最好还能带着江潭一起飞。
这样每天就能直接从庖屋那面敞开的崖壁间进出来回,不用再绕弯路。
他一面练习御风术,一面扎扎实实将那《千秋》的第一式琢磨得入木三分,挥洒得淋漓尽致。
待到入秋后,还在溪谷的林子旁开了一块地,将新研究的农方挨个儿种下。又抽空用影木皮叶做起了新手套。到了几是薄若蝉翼的地步,方觉满意而罢手。
寒露那日,席墨才开始练第二式‘霞翻破,花前别’。照理说还有十几日就要大比,他不该再练新招。可那第一式他确实已是吃得透彻,烂熟于心。征得江潭同意,他即开练新式,想着说不定比试时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用。
因着习剑,席墨的身子骨拔开不少,平滑纤细的颈间也慢慢突出了一枚喉结。而揣摩着第二式的他发现自己的声音莫名开始嘶哑之后,一度很是沮丧。
从那时起,一日能灌三次雪耳湖目羹。一边灌一边含怨看着江潭,想叫师父又不想听到一把破锣乱敲。
江潭发现总是叫着“师父”的小尾巴连续数日都是阴云压顶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一双皓丽的瞳子潮润不已,覆着纤长羽睫如有蝴蝶的影子栖息。
他被这么湿乎乎地看了许多天,终于在某夜上榻前给人拦住了。
席墨捉住他的袖子,在他手心放了一片木影叶。那上面用薛荔的花汁儿写着‘师父’二字。
江潭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小孩放了一片又一片,很快就握了满把的‘师父’。
“怎么?”他想到这孩子大概是嗓子出了问题,“喉咙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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