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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妄想 (瓜仁草)


  他犹豫了一下,即听席墨道,“师父,再耽搁一会儿,就要错过良时了。”
  江潭只得登车入席,左艾朵,右席墨,一人二鬼和乐融融地给这无风自驱的花车拉向祭场。
  鬼界以玄为尊,纵是婚服,也未铺张颜色。
  席墨与艾朵服制不同,除加一挂朱银绣纹的外披,与之前的装扮并无不同。艾朵却褪去纱衣,换上一袭古艳长袍,将下摆鱼尾遮挡得如脸面一般严实。
  江潭连人带景看了一圈,倏然觉出哪里不对。
  ——一界之主的婚礼,委实过分安静。
  花车驶过之处,魂草曳曳无声,整个鬼域好似睡着了。
  江潭惑然凝思间,状如倒卵的祭场已近在眼前。车停之后,席墨当先步下围辇,等来艾朵,又与人将江潭夹在当中,三个一并朝空飕飕的祭门行去。
  一过祭门,艾朵先行转入左首暗廊,独留席墨领江潭继续往场中走。
  偌大个场子,只一条主道旁各缀一溜幽盏,余下各处皆无半点光亮,愈显顶深壁邃,幽凉渗骨。
  “席墨,这是婚礼吗?”江潭终于开口。声音虽轻,仍起了回音。
  “当然。”席墨淡淡道,“师父看见前面那个高台了么。上面有一口井,一会儿艾朵上台献舞,你再进入井中,这礼就算成了。”
  江潭一怔,“我是主婚人。”
  “自然是了。”席墨略略颔首,“现在本君要离开了,师父便沿此道照直登台吧。”
  江潭愈发迟疑,但看席墨转过身去,不由又道,“等等。”
  他摸出一粒戒子。
  “此戒铭雪松之纹,本为纪念问虚子而造。意为爱意长存,矢志不渝。”江潭把戒子放进席墨手中,“你将千秋戒赠我,我也当还你一物。你可以此为礼送予艾朵。”
  席墨将雪松戒摸了一摸,轻轻笑了。
  “除了这个,师父没有其他东西要还了么。”
  江潭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意有所指,却是凝目道,“没有了。”
  席墨唇角弧度未散,道,“当真有那么喜欢,竟不舍得离身了。”
  “席墨。”江潭暗暗运灵护住雪滴,“本不属你所有,亦非起意能得。”
  “不属本君,难道属你么。”席墨套上那指环,指尖屈了几屈。
  江潭看着他把玩戒子,喉头生出些涩意,仍然“嗯”了一声。
  席墨笑意渐散,顿在原地半晌,再不出声。末了只平静道,“你知道了。”
  江潭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想只道,“不知。”
  “不知道么。”席墨轻嗤一声,“真不知该说你灵敏还是迟钝了。”
  他就此转身,再不回头。
  看人消失在右廊之中,江潭平息静气,孤身赴高台。如席墨所言,台上唯一黑井,除此别无他物。
  江潭至井前看了一眼,并无法探察到此间通往何处。暗道或许井中设有鬼阵,暂时屏蔽了自己的灵知。
  却是直觉里头有股化不开的幽恸。
  再欲细察,便闻些微碎声落在耳畔。侧首四顾,望见席墨与艾朵分自两处廊口逶迤而来,正沿着两道细长的侧阶一同登顶。
  至台上时,席墨臂上白蛇淌作一扇长席,任他悠悠落座井畔。
  艾朵则冲席墨行礼,袖中滑出半截骨刃,皓腕翻转,旋身翩翩,围着江潭踏起寒蝉步,轻盈若风举荷。
  江潭知道不对了。
  垂首即见足底生出漆黑的莲花,将自己稳稳固在当地,动弹不得。
  “席墨,你……”
  席墨支颌静坐,并不应声。
  那莲花之底忽生枝蔓,徐徐将江潭抬递到井上。
  江潭蹙眉,握拳成冰,屈膝而视,不防艾朵已自斜后方袭来,一刀挥落斩断了莲茎。
  冰消莲散。江潭一时失力,直直坠向井底。
  井口在即,怀中一道白影突然发力窜出。江潭腹眼受击,生生给蹬离了井口。而那影子正正掉了进去。
  江潭只瞥到雪滴最后一眼,便彻底失去对它的感知。
  井中暗影蓦然沸腾,似要蔓延而出,却因步步前来的席墨趋于宁静。
  席墨驻足井前,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一旁艾朵眼中愕然,终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江潭胸中郁顿,一道威压镇落,却竟重新生效,兀然给席墨压出一口黑血来。
  “师父明白了吗,‘婚礼’不过是这场祭祀的代称。新郎为祭主,新娘为祭司,主婚为祭品。”席墨拭去唇边血迹,冷冷道,“你当真是为旧情蒙心。若不是那狐狸,你的魄此刻已归本君所用了。”
  “席墨,”江潭掌底千秋剑起,目中恻然,“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你是在同本君求公平吗?”席墨不置可否,“师父并不知道,本君在受什么折磨。”
  江潭凝眉不语。
  “是饿意。”席墨犬牙森森道,“啖金噬玉,吞肉饮血也无法消解的饿意。”
  “徒离之所以疯魔,正因受不住这份苦楚。”他顿了顿,“魂离魄,便如时刻处在业火焚烧之中,不得将息。除非二者重合为一,方得解此桎梏。”
  “这婚礼就是为取雪魄而设么。”江潭掌心紧收,凝神打量席墨,觅他要害之处。
  “正是。”席墨端然而立,不觉对面杀意冲天,“这魂火的滋味,本君活着时已尝过。现在死了,只觉痛苦更甚。”
  他舔了舔牙尖:“本君想吃了你。只有吃了你,才能消弭这种焚身般的饥饿。”
  “嗯。”江潭灵识放到最大,方觉出席墨胸间一点异动,剑芒随起,意欲直取空门。
  “……可本君好像比所知所想还要爱你。”席墨怅笑浅浅,“你看,抽去的爱意,不止如你所愿化成狐狸,且愿以己为祭,全你一线生机。”
  “那么罢了,既然它执意相融,本君……我……”
  未待江潭剑至,他即捂住心口,缓缓弯下身去。眼上缚带起了暗火,一点点将遮眼的漆黑消融殆尽。
  而后,那双曾现于黑月下的燃金之瞳再次出现在江潭面前。
  席墨仰起脸来,眼底是世上最初的星光。
  “江潭,看着我。”他说,“从此这世上,唯你一人能凝视我的眼睛。”


第129章 奇怪的洞房没完了
  江潭蓦然警觉。
  他不明白席墨这话的含义,却下意识合了眼帘。
  然后他感觉一只冰凉的手徐徐抚上自己左脸。
  右掌旋即一轻,千秋剑径直给人拨去,腰又被一把勾住。尚未作出反应,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睁了眼来,席墨已将他一袋米般扛在肩上。见他侧首,不由微笑,掌住他脸颊送到唇边,有滋有味地吮了起来。
  江潭双臂早被蛇影束缚在腰后。一时挣脱不开,给狠狠吸了几回,才故技重施地咬住席墨舌尖,趁人吃痛松唇,以额为石,哐当一下砸了上去。
  两人结结实实碰了个头对头。
  席墨“嘶”了一声,摸了摸生生撞红的额心,哑声道,“喂,你疯了吗?”
  “放我下…唔!”
  江潭的脸被更紧地箍住,牙齿都快给嘬跑了。
  而后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搅开,不知是谁的嘴唇磕破了。
  但席墨仍旧不放过。
  他真的饿了很久,将江潭唇舌的津液吸得一干二净,险些将肺泡子也一并吸了出来,方才罢休。
  “来都来了,放什么。”席墨微喘着,与人鼻尖相错,“不给魄,就用身体来偿吧。”
  “席墨,是你疯了。”江潭唇角发白,冷汗涔涔,“当务之急是去同仙派传信,万不能叫他们毁烙取符。”
  席墨怔了怔,面上笑意古怪起来,“是么?若我偏要取呢?”
  “你为何要取。”江潭蹙眉,“鬼域死气郁积经年,封印一去,必会受到生气吸引,你一人是控不住的。”
  “你想知道么?”席墨眯着眼道,“同我洞房,我便告诉你。”
  江潭一愣,勉强压住眼底愕然,语气透着一丝薄怒,“不要说笑了。”
  “哪里在说笑,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啊。”席墨言之凿凿道,“今日本就是大婚之日,而今婚礼毕,不正要入洞房么?”
  言语间,他已踱出祭门,将江潭丢进花车,又俯身压了上去,笼在他脸面上方,掐着他下巴问道,“怎么不弄你那威压了?看见我被压出血,心疼了?”
  江潭抿唇不语。
  “刚才还想杀我是吗?怎么,一定要算这么清楚明白?”席墨将他脑袋压在肩上,沿着颈侧抚进发丝,一点点揉碎了他的发辫。那手法狎昵又暧昧,江潭被摸难受了,挣扎一下,又被摁住了。
  “江潭,你明明挂念我,舍不得我,为我流了那么多泪,事到如今还非要和我赌气,你能不能有点师父的风范。”
  江潭给他噎得死死的。
  他确实因为方才那场致死的阴谋而心悸,但现下一想,这一路上的席墨,并不算是完整的,眼前这个才算原本那个。
  雪滴是爱,鬼王是杀。
  爱意与杀意共存,才是真正的席墨。
  攒在掌心的威压缓缓散去,江潭轻叹一气,好似整个人都软了。
  席墨把人揉得一团糟乱,复垂眸看他。那熔金的瞳里溺着欲望,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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