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镜变回玩家后,就已经联系不到系统,
游戏到了这最后的一步,他心里甚至有一点迷茫恍惚的感觉。
他不知道楚非欢知道一切后,会选择成神还是成魔。他代入不了他,无法感同身受。
可林镜初次寺庙内看到楚非欢时,其实就动了隐恻之心。
他第一眼就对他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喜欢这个少年
他不希望他成神或者成魔,他希望他成为他自己。
希望他断情绝爱,不承深恩,也不结死仇。
然后在某一个春意融融的日子里得道飞升、忘却凡尘。
多好啊。春水问情,风华绝代。
楚非欢那么厉害,本来就是该飞升的啊,尘世爱恨都只是云烟。
于是他旁观了他的一生——
风光无限时没有追捧。跌入深渊时也没有相助。
如果楚非欢没有那双青瞳,他们的交集只会平淡如水。
小时候邋遢潦草猥琐尖酸的老乞丐,早就死在楚国破庙里,剩一堆风干骸骨。而忘川河畔遇到的大小姐也是傲慢孤僻、毫无礼数。
幽绝之狱言辞戏谑,再见之时冰冷古怪,就连对楚非欢多年的颠沛流离,都冷眼旁观。
可是没有如果。
一片桃花落到了他的掌心,林镜垂眸,神情苍白病弱,身上是常年静坐璎珞殿的孤冷安静。
轻轻摩挲着那片桃花,他不由自主去想——楚非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上官小姐,好雅兴啊。”
林镜的思维被一道青年的声音打断,他回过头,发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黑色宽带覆眼,直垂腰际的青丝、宽大的黑衣。占星楼这位神秘莫测的少楼主,如今脱离轮椅,站在了簌簌落下的桃花雨里。他红唇绮艳,勾起的时候,有一种诡异的阴森来,朝他望来。隔着黑绫都能感到视线的冰冷。
林镜不想搭理他,而依上官晚的性子,不搭理才是正常,于是他直接选择视而不见。
少楼主笑说:“上官小姐不想去前院看看发生了什么吗?今日可精彩的很呢。”
林镜还是不理他,靠着朱红栏杆,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花瓣。白色长裙曳在地上,卷动着碎落花瓣,清风拂过美人鬓边的黑发。
论古怪,或许修真界没人比得上上官晚。沉默木讷,冷漠孤僻,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既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澄澈,又有不管不顾任何事的残忍自私。
占星楼少楼主何曾受过这种冷待,可一想面前的人是上官晚又释然。
他继续笑着:“你不担心你楚非欢吗?”
林镜终于看了他一眼。
桃林如织,春日融融。
“上官小姐与我一起走,我还可以跟你讲讲故事解解闷呢。”他低头,视线如实质落到林镜带着木环的小拇指上,悠悠一笑。“我记得小姐天生断指,昔日渺音仙尊特意去占星楼寻过一卜,算出您断指是短命之相。之后您的父母便不再让您轻易出门,不过依在下看来,断指或许也是另一种福源。毕竟这人世间的生死,变幻莫测,死亡可能才是另一种新生。”
林镜回讽:“所以你要自杀吗?我不拦你。”
少楼主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沉沉看着他,很久似乎是气急反笑了:“我算是知道楚非欢为什么会对您用情至深了。”
林镜自己就当过神棍、装逼如风,怎么可能被忽悠进去。
“占星楼能占卜万事万物,算尽因果红尘,上官小姐有什么想要问的吗?我可以一一作答。”
林镜也真是闲的无聊:“你真那么厉害,帮我占卜一下前院的事。”
少楼主微微一笑:“前院吗?那估计是人间地狱了。”
林镜抬眸看他一眼。
少楼主淡淡道:“上官小姐性格如此独特,在下第一次见你,就已经猜出你不可能为了天下苍生嫁与他,楚非欢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他当初说那句话,或许压根就没想过会实现。这亲自然也是结不成的。”
“所谓双修大典,广邀宾客,怕只是个他引众人前来的幌子。依我看,楚非欢如今破化神飞升之际,要了却的所有因果都是恨。恨十多年的追杀、侮辱、谩骂、冤枉和不该承受的罪孽。”
“于是今日血洗天宫,众生谢罪。”
血洗天宫,众生谢罪。
林镜走到了前院。
这里是一个广大的登仙台,山与山之间仙雾缭绕,青山巍峨绿水涓涓,边缘种着很多桃花树,洁白如雪飘散在四周,可是如此仙境现在已经无人欣赏。血,到处都是血,触目惊心浓稠的红流淌过一层一层的石阶。漫天的冰冷杀伐血气卷着鼻息,诛魔大阵以登仙台中央为阵眼,层层叠叠铺开,天上乌云翻涌,紫雷金电,风云变色。
嘶吼的风卷着林镜的衣裙翻飞,他怔怔看着前面。
少楼主轻声说:“楚非欢,既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又是魔念之体,他是人世间最后一个有希望成魔的人。”
林镜声音干哑:“你想要他成魔”
“不是我想要他成魔,是他必然成魔。”
少楼主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黑绫,笑着说出了经年的真相:“上官小姐可知,占星楼最后一任圣女是我的师父,她被封如尘拿剑逼着改命。篡改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擅改因果者,天罚地诛。我师父在为楚非欢换命后便疯了,跳入忘川,不知所踪。”
“她疯了,疯到什么程度呢。她为了报复封无尘,为了让那个被改命的婴儿入魔,她把我的眼珠子挖给了他。”
黑绫的随风飘落。
占星楼神秘莫测的少楼主,缓慢睁开了传闻里的“神之瞳”——
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眼珠,挂在白如纸脸上。
林镜后退一步,血色全无。
少楼主猛烈地咳嗽了下,然后森然笑起来:“神之瞳面前,没有伪装、没有假象。能看穿一切的楚非欢又怎么可能在这混乱的人世间成神呢。”
“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他终于是放下伪装,露出了身为玩家的冷漠高傲,有些神经质般地笑出来。
“五张牌五个身份,一个人但凡多用一张牌,此后每一步都是在把楚非欢往成魔的路上逼。”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戒律堂那一夜楚非欢为什么认下罪行吗。”少楼主豁然转头,两个黑窟窿静静望向林镜,一点一点残忍笑了。
“因为啊,那个自行暴毙在他面前栽赃陷害他的金丹弟子,另一张角色牌,就是当初长公主府被屠杀那一夜用命护他离开的婢女。”
轰隆,天劫将至,雷电破天开地,白光骤亮如长刀,自上而下仿佛要把山头劈裂。
少楼主剧烈咳嗽了下,低低笑出声来。
“你说,这样的一生怎么可能不成魔。”
林镜的衣裙猎猎飞扬,脸色苍白。
光影昏暗紫金,白色的璎珞泛起一层淡淡清辉。
这样的一生
是非颠倒,对错难消。
问鱼问水,问车问马,神佛都给不出的一生答案。
登仙台东倒西歪了一群人。
他们在血泊中眦目欲裂,大笑出声。
“楚非欢,今日我等就是死也要将你永世镇压!”
“诛魔大阵已经落下!你插翅难逃!”
“果然,魔念之体终将成魔!”
顾相思已经换回自己模样,碧灵剑染着血,她眼睛赤红却含着泪光,仿佛穿破爱恨、迎来最后终结。
她嘴唇颤抖说:“非欢,收手吧。”带你回家、护你一世的山盟海誓终成云烟。
付清风在他剑下两次奄奄一息,眼眸却是荒芜和平静的,想到佛堂里静立的木牌、想到薛问情的死,缓缓闭上了眼。
“楚非欢。”玄隐尊人缓缓抬起头,眼眸满是沉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是他名义上的师父,表面无视他,冷漠他,却又在暗中授他剑法、托人救他。如今站在他面前,爱恨难辨。
可是,他自始至终就不需要辨别爱恨啊楚非欢苍白的手指擦过溅到脸上的血,面无表情,黑衣翻卷着血雨。
云聚拢得越来越多,乌金天劫如长龙在期间翻涌,轰隆隆,轰隆隆,诛魔大阵在脚下成型,九天的雷劫似乎也要一道落下。
他就站在风暴正中央。
摧枯拉朽的风吹得山崩树倾,雷劫照出天地乌金发紫、轰轰烈烈。
正道人士负隅顽抗、临死暴走,刀光剑雨和天雷一起集中攻击向楚非欢。
轰——
天劫在登仙台留下焦黑的痕迹,散着白烟、混着血肉。
“魔头!”
“楚非欢!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声嘶力竭!血扑哧喷涌出人体!刀剑在地上滋滋划过长痕!威压太大,他身边的占星楼少楼主也被波及,节节后退,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尖叫、呐喊!
每一种声音都震的林镜大脑嗡嗡。
他觉得眼睛有些酸,可是又闭不上,麻木又恍惚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起,依旧是个局外人的身份
这局游戏真有意思。
他看尽一生,却不是故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