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林镜低下头,叹息说:“你不需要。”
楚非欢,其实你不需要救赎,不需要感动,也不需要多余的恩情和温暖。
对于你来说,爱和恨,到最后背负的越少越好。
林镜招来一个侍女,想了想说:“你给我把这个放到楚国溪水村的一个破庙内,恩,藏得隐秘一点,不要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知道吗。最好给它营造出一种,很厉害很珍贵,需要偌大机缘才能碰到的感觉。但也不要太难,我怕他找不到。”
侍女:“”我的大小姐,你在说什么?
林镜和她大眼瞪小眼。大小姐也不知道。
上官无涯安排给他的侍女搁在任意小宗门里都是隐世长老的存在,送着这么一个小盒子到溪水村自然轻而易举。她牢记大小姐的吩咐,苦恼地看了半天,最后视线落到了佛像下面一堆早就风干很多年的骨骸身上,走过去叹口气,按照古怪小姐的叮嘱将盒子藏在了白骨背后。
林镜有一搭没一搭和系统聊天:“好人呢。怎么现在没好人出来了。”
系统:“你看你的戏,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镜:“但他现在成魔的可能性很大啊。”
系统:“不至于,还有顾相思啊,为了她他也不会成魔。”
林镜:“你懂的居然还挺多。”
系统分析数据,说:“你们人类小说里不都那么写的吗。”
林镜轻笑:“是啊,我本可以成魔,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压抑魔性。你想说这个?好感动哦。”
他小时候就在精神力研究所长大,父母都是主要人员。跟着系统熟了后,就如自家傻儿子对话似的。
系统:“”
它又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溜了。
夜雨霖铃。
林镜跟着楚非欢后面,重新回到了那个寺庙内。
一晃十多年,寺庙的屋檐依然破旧,茅瓦漏雨,滴答滴答溅到青石板上。
龛前积满了灰和蛛网,佛像金箔斑落,半面漆黑如鬼煞,蜡烛燃烧殆尽,仅有月光森冷照进来。
林镜以魂体坐到了案上,饶有兴趣摸着那个签筒,洁白裙裾垂落,璎珞摇晃。
林镜等了一会儿,楚非欢就进来了。
雨洗干净了楚非欢脸上的血,露出俊美冷冽的五官。眉飞入鬓,鼻梁高挺似玉山。青年黑发凝着水珠、滑过淡色的唇。他握着木剑逃亡至此,浑身上下都是伤。
楚非欢刚经历过生死厮杀、紧绷的精神让他不管不顾往前走,走进这间寺庙的时候他只想着找个地方止伤休息,并没有想其他。
身体太虚弱了,他视线虚幻,走到了稻草堆旁,在佛像前盘腿坐下,运气疗伤。
林镜:“?”
喂傻儿子!银光天莲就在你身边啊!
林镜翻个白眼:“果然把老头子我忘了。”
呵,不愧是你呢,颜狗楚非欢。同样是救你一命,又脏又丑又邋遢就不配被记得是吧?
林镜从案上跳了下去。
上官晚身上这身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繁琐的很,用的最上等的仙绸布料。莲花袖、莲花领,腰带一周往下都缀着好多条银线,串满华贵的璎珞,裙摆一动就会碰撞出声。每块璎珞都炼化了远古妖兽的精血,腰侧是一串红线穿引的千纸鹤。
林镜走到楚非欢面前,暗暗磨牙。居高临下,想着反正他也见不到自己,嘀咕:“臭小子,白眼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连我都忘记,我说的话肯定你也都忘了吧,以后有你受的。”
他冷笑一声,俯身的影子慢慢消散。
雨一直在下。
下到半夜,楚非欢睫毛颤抖,睁开了眼。
他神识清明,抬头安安静静看着那破损的佛像。
外面的雨滴在寺庙前,雨声清脆干净,如同禅音,忽远忽近。
青灯古佛,荒山夜雨。
前半生的大起大落倥偬像一场梦。
幼年时的钟鸣鼎食、荣华富贵。
转眼却是是长公主府一夜血流成河,家破人亡。
少年时独行千山,握剑寻道,转眼却是被人血口污蔑,沉入幽绝之狱。
拜入九阳剑宗后他遇到了很多的人。恨他入骨的有,爱他如命的有。恩怨仇恨,最后终结在藏剑峰的大火中。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寺庙。
楚非欢视线落到了那具骸骨上。
其实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却逼着自己视而不见。
雨声萧瑟。
老乞丐的骨骸早就风化朽败,死的时候估计坐姿也是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身前红色的泥碗也早结满蛛网。
每个细节都在告诉他。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
当初那个打泥碗吹叶子,尖酸古怪的老乞丐已经不在了。他无妻无子,无名无姓,死在这荒野破庙里,只有风月知晓。
而当初那个未出江湖,单纯沉闷,忐忑着未来的小孩。
现在已经出走半生,一身血海深仇归来。
楚非欢想伸出手去碰那对白骨,却又僵在空中。
他看着自己指缝里未干的血迹,垂眸很久,唇角淡淡地勾了下,冰冷又讽刺。
他闭上眼,重新躺了下来。
从袖中心口处,拿出了一只千纸鹤。他双手已经沾满鲜血,却用命护住了它的干净。
他指腹贪恋地摩挲着千纸鹤的翅膀,睫毛阖下,轻轻说:“你猜我的眼睛为什么是青色的。”
第90章 挽风挽月(八)
楚非欢最后也还是没有发现他藏在白骨堆下的莲花!
他就是死都不肯去碰乞老三的尸骨!
林镜气得恨不得打他一顿——怎么?碰一下能脏了你的手?那么嫌弃老子?
放在身边的莲花不要, 还费劲千辛万苦又走了一趟鬼门关,你是不是有病!
林镜太生气了,全程一脸冷漠, 看他寻觅几月,终于刀山血雨从楚国伏魔塔内取下了恶蟒舌尖的银光天莲。
在得到银光天莲的时候, 楚非欢在原地僵了很久, 手指拨弄着星辉点点的蕊, 最后神经病一般地笑了起来。
林镜气得牙齿打架——憨批,你还笑的出来?你知道你白受了多少罪吗?
楚非欢俯身, 轻嗅花香,垂眸,恍惚间有一种和周身滔天杀意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林镜翻个白眼:“能救你女神了, 高兴疯了吧。”
出了伏魔塔,是长康大街。
楚非欢曾经是楚国惊才绝艳的世子, 而如今一道通缉令,天下对他避如蛇鼠。
父亲死去, 母亲失踪, 他在这人间尘缘尽断。
长康大街尽头,曾经被三百人鲜血染过的长公主府阶前落下沉沉大雪。
他故地重游,只有麻雀和乌鸦簌簌落在屋檐上。
雪下的特别大, 楚非欢推开那扇陈旧的门扉, 卷动黑色衣袍的只有呜呜吹动的北风。
雕梁画栋,红木长廊, 他站在长廊尽头, 看着檐角的青铜铃, 一站就是一天。
而林镜也就真是闲着慌,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陪他看了一天。
甚至数着那铃铛摇摆的次数,数到了三千多下。
林镜数多了,开始胡思乱想。
上官晚是怎么和楚非欢结下婚约的呢。
身为四大门派之首凌霄派宗主之女,上官晚的身份太尊贵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
对比一下在人世间风雪独行的楚非欢,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镜举起手,看着自己右手的小拇指,把红线解开,那条疤狰狞像是虫子,越看越疑惑。
楚非欢回了桃花谷,把所有神医要求的灵药都交了出来。
顾相思已经昏迷整整一年了,躺在床上,清冷的容颜变得苍白虚弱。
神医拿到银光天莲的时候,非常惊讶:“你是哪里找到的。我记得银光天莲上一次出现还是在荒天秘境呢,那样一个非元婴期修士不得全身而退的地方。而所有的银光天莲都被凌霄派宗主拿走了,为他天生断指的女儿滋养血肉。你进了璎珞殿见了上官晚?”
楚非欢暗中握紧了木剑,说:“没有。”
神医讽刺一笑:“想也知道,常人别说璎珞殿了,落霞峰都难进。”
楚非欢低下头,遮住了眼眸中的光。
不久之后,薛问情就找了过来,顺便还带来了春水剑和外界的消息。
薛问情急切说:“仙盟的人现在四处在找你,我听人说占星楼少主因为你的失踪非常愤怒,灵力还没调整过来就打算再开神瞳,你千万要小心。”
楚非欢接过春水剑,在桃花树下点了下头。
“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薛问情眉宇担忧地看着他。
楚非欢愣了下,然后说:“到处走一走吧。”
到处走一走。在神医为顾相思治疗的这段时间里,楚非欢也确实是到处走一走。
但林镜跟着他越跟越发现,这路线有些眼熟?好家伙,敢情他当初在纸鹤里说的山山水水,被这小子当成旅游指南了?
不过算楚非欢幸运,他夸过的地方都是人间绝境。
看过的风景再看一遍就没意思了,林镜离开他,自己回了璎珞殿。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虽然上官晚是个金牌,但是游戏体验还不如乞老三呢。又不能装逼又不能吹牛的,演一个高深莫测神神叨叨的乞丐可比体弱多病身份尊贵的大小姐好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