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微微快步向前一些, 腰身微俯, 方便赫辛把药草放进他背后的背篓里。
之前他要帮赫辛背背篓的时候,小泥人还不乐意了好久, 这会儿它从背篓里探头, 哼哼唧唧地把药草放进去。赫辛顺势摸了摸它, 被委屈地蹭了下手指。
赫辛:“书?”
“你神代时行走人间, 有些流传下去的药方被整理成册了。”确认赫辛收了手, 荒神方才复又站了起来。
赫辛闻言有些惊讶,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转头想了想,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我记得我的祭司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所以……编书的人是你吗?”
荒神愣住:“……他们没有吗?”
赫辛笑眯眯地回答:“没有哦,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反应过来哪个不经意路过的‘医师’就是我的伪装,就连我的祭司也未必。”
他说完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这样说起来,以前我的化身行走人间的时候,好像每次都会遇到一两个奇怪的人……”
荒神气息一乱。
赫辛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好整以暇道:“不知道荒神阁下,对于那些会给在路边的吟游诗人打赏,或者给游方医师提供食宿的——‘好心人’,”他一字一句,“怎么看呢?”
荒神:“……”神明的眼神犹疑了一下,抿了抿唇,似乎能从对方翩跹的衣角上盯出一朵花来,“那一定是因为,诗人的歌声太过美妙,医师的德艺使人信服。心向往之——”他听见了赫辛的一声轻笑,不由一顿,指尖蜷缩了一下,“情、情不自禁。”
——其实每次,荒神都只打算躲在暗处远远看上一眼,但是……只要一看见那个人静静地坐在路边,拨动琴弦,又或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扣响某家的门扉,他就忍不住想要亲身上阵了。
荒神自然知道,人间的风雨对于神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当事人极有可能还乐在其中。但即便如此,最后让自己信徒去“做善事”的人还是他,半点不耽搁。
估计那些被荒神差使的荒神信徒们也很纳闷——你要说这位传说中的“邪神”乐于助人吧,好像也没有,遭罪的事情更多。但不知为何有些时候又显得如此“好管闲事”。
于是神代时,每每被下达神谕的信徒总是一脸懵逼地带着钱去路边捧场、或者大晚上出去“热情好客”地邀请路过的医师进屋,并为此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神究竟为什么对“吟游诗人”、“医师”这两个职业如此情有独钟,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赫辛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荒神忽的背过身去,露出红红的耳根同时掏出了面罩,赫辛才连忙咳嗽一声止住笑。
可不能逗太过了,不然人又缩回去了,那他不得哭死。
赫辛按住对方的手,不同于常人的冰凉并不会让他觉得寒冷,反而在这颗星球略显闷热的夜晚很是舒服。他微微一顿,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说的书是个好提议,我想在离开天木星前整理出一份留给基地,你来帮我吧。”
那人身形一滞,过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来,低叹了口气。耳朵上的热度尚未散去,却多了分缴械投降的无奈,缓缓道:“如果你觉得我这样的也能够帮上忙的话……”
赫辛当机立断:“你可以。”
荒神一顿,低声应道:“嗯……我帮你。”
两人于是又挑拣了一些能用上的花草,路上一来一回地交谈着竟不觉得时间流逝,直到看见出现在视野中的熟悉的小木屋,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来了。
赫辛一眼就看见了半掩的门内,有隐隐绰绰的人影浮动。同时,他感觉到了身旁神明骤然起伏的气息,不由伸手拉住了对方。
“应该是基地的人,大概是因为心中不安,所以想来确认我的身份。”
赫辛一边说着,一边侧头转向荒神,“你……”要不要先离开。
然而,话还没说完,赫辛一转头就看见荒神已经恢复了全副武装的模样——
暗色的面罩遮住了荒神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着银色虹光的冷眸。设计服化道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对荒神这个神明有些特殊的解读,总之他的衣饰是能够完美勾勒出身材肌理的深色劲装。
赫辛垂落的视线刚巧落在对方的腰上——贴合的腰带露出的腰线和腹肌完美,一看就很有韧性,搭上的锁扣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好腰。
“我跟你一起进去。”荒神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越显低沉,覆上护甲指套的五指闪过森寒的冷光。
——这个仿佛隐匿在黑暗中的神明,此刻半点看不出跟赫辛单独相处时的模样。只有视线掠过那抹苍青色时,冰冷的虹光才会有片刻的柔软和颤动。
赫辛却对荒神的两副面孔习以为常。
一方面是荒神本身的排外性,另一方面是他的力量确实危险,与任何生命保持距离已经成为了习惯。如果不是因为赫辛在这里,他甚至根本不会现于人前。
赫辛欣慰地表示这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了,然而——
“你既然能够一秒换装,那也应该能够一秒脱下来才对。”荒神深不可测的背影陡然僵住,却听赫辛困惑道,“那之前在湖边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我一点点拆啊。”
这一身玩意儿不仅表面看起来精细,内里也细致繁琐得不得了,赫辛当时光一个腰带就捣鼓了好久,拆下来的时候手都酸了。如果不是身为神明,估计已经满头大汗了。
对上了赫辛狐疑的目光,荒神立马撇开眼,微微动了动唇,“我……忘了。”
“……”赫辛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木屋的门一声“吱呀”,原来是屋内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两人。
荒神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其实他一开始是真的忘了,毕竟那时候脑袋当机连自己是谁都快不知道了。后来半路倒是想起来了,然而那个时候仅仅望着这个人认真拨弄的样子,就不知为何没有出言提醒。
赫辛终是暂时放过了荒神,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奔着他来的众人。
不等这群神色各异的人开口,赫辛已经接过了从荒神那里递来的背篓,对他们笑着道:“我正想着要去找你们,你们倒先来了。刚刚出门采了些药,回头配出来给需要的伤患发下去,也省的医务室那边天天供不应求了。”
众人:“哦……哦!”
他这般自然的作态,倒叫愣愣站在这里的这群人显得有些傻气。
他们不自觉地让开了路,眼睁睁地目送着赫辛自然地走进了屋子,甚至忘记了阻拦。随后,荒神缓缓跟上。
当这位隐匿气息的神明走出黑暗的阴影,终于走进人前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像在数九隆冬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与能够完美融入人世的赫辛不同,这是一个一旦发现,就知道其与此世格格不入的存在。
所有生命都拥有着抗拒“荒芜、坏死、颓败”一类的本能,就像火不愿意靠近水,不然就要被彻底浇熄一样。
他们不自觉地手脚哆嗦起来,然而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神明已经目不斜视地走过,径自去了屋里。
众人站在屋外,隐约能够听见屋内赫辛语调不变,无比自然的吩咐:“帮我把这个放到盆栽里去,顺便把桌子上的药杵递给我……不对,不是这个,要小一号的那个。”
他们没有听见男人的回答,但从屋内传来的安逸动静来看,必定是照做了。
然后,又是赫辛的一句句——
“新摘的浮想花要赶紧泡酒,我记得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之前篝火晚会别人送我的果酒,你看看还在不在?”
“唔,你的小泥人把药草啃了。”
“不不不,不需要道歉,小泥人应该是没有消化系统的,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吐出来,我等着用那株呢。”
“嗯。”直到最后,男人轻应了一声。而那声音果然如同他们臆想中的那般低沉、危险,却又隐约夹杂了一丝别的意味,可此刻惊慌失措的众人无法辨明。
众人:……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现在甚至不敢转身,唯恐看见了超乎想象的场景。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想象中的场景应该是怎么样的?至少,应该更加腥风血雨一些,因为这两个“人”分明……!他们心头一跳,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医、医生……”最后,还是总队长率先呼出了一口气,一脸英勇就义地走进了屋里。
赫辛手上的动作不停,毕竟有些草药的保质期很短,在彻底枯萎前要尽早处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说道:“倒在地上的货架是你们帮忙扶起来的吧,真是谢谢啦,不然我恐怕要收拾好久呢。”
总队长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客气!”
后方的众人终于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进来。
要说来的都是基地高层,其中好几个管理武装部队的人员都肌肉虬结、身材高大,然而这会儿缩在总队长身后,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唯独那一双双偷瞄赫辛的眼睛,大约是他们此刻唯一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