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江湖恩怨,电视机前岁月安宁。
电视里男主受了重伤,躺在女主怀里奄奄一息,拿出传家宝塞给女主。女主搂着男主,轻轻哼起歌。
颜霁歪倒枕在晏灯腿上,摸出脖子上的珠子挂件:“灯灯,你也给我唱首歌吧。”
晏灯为难:“我,不会。”
颜霁嫌热脚蹬出被子,翘在沙发扶手上一晃一晃:“唱嘛唱嘛,我想听。”
晏灯低头,小心看着颜霁额头的伤痕:“读,一首诗,可以吗?”
颜霁望着窗外,隆冬暗夜,第一百货的灯标明亮。她打了个哈欠,把项链塞到晏灯的手里:“好呀。”
晏灯的声音轻柔空灵,宛如山鬼漫步在迷雾密林,静谧中温柔茫无边际: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颜霁从梦中惊醒,猛地弹坐起来。她低低急喘,只觉半睡半醒,似梦非梦,分不清真实和虚妄。
僵坐良久之后,薄汗转凉,颜霁打了个寒战,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抓到床头柜上的《鲁拜集》。
她捏着书,心有余悸的想,自己怎么会觉得从没听过,怎么会忘记。
曾经的一堂早读课,自己站在讲台上,介绍说……颜霁抬手触动额角的伤痕,重重按下去,经年的旧伤带来迟钝触感……零星的记忆碎片快速闪过……
蓝底白字的班级门牌,写着“初二(4)班”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
讲台上的少女眉眼温和,说话很慢。
“希望,喜欢它,的那个人喜欢。”
讲台下同学们交头接耳,争分夺秒的抄作业,夺秒争分的嬉闹,没有人在意讲台上的少女。
晨曦照进教室,她的神情宁静温柔。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颜霁痛苦的捂住额头,手指插入头发,指节曲起,青筋暴凸。她甚至想起窗外路过的赵小兵,但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本书。
心脏开始燃烧,熔浆随着血液流向全身,连指尖都烫的蜷缩起来,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汗滴顷刻浸透衣服。
颜霁感觉自己不断下坠,从万里高空坠入深海,不断下坠,不断下坠,落入一片萤火虫的海洋。那是一个个光点,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绿色的……各色光点从虚无中飘出,又很快逸散在虚无中,像转瞬即逝的烟花。
颜霁抬手触碰一只小小的半透明光点,竟有一丝暖意,像是躺在游泳圈上飘在游泳池里,闭眼晒着太阳,安全,舒适,无欲无求。
这个孩子正蜷缩在母亲肚子里。
颜霁瞬间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些光点是无数人逸散出的情绪。她放眼望去,星辰闪烁般的光点漫无边际。如此之多,是全医院的人?还是全市的人?亦或者全省,全国,全世界?
时间流逝,颜霁渐渐迷乱。
这里一个的迷宫,没有入口,没有出口,甚至没有方向的迷宫。
沿途的光点如雪花飘落,依附在她身上,融入皮肤,皎洁,斑斓。颜霁感觉脚步渐沉,低头看见自己腿上吸附许多情绪光点。
情绪不同于情感,它生于一瞬之间,死于一瞬之间,可人类的情绪又是如此强烈,爱则肝脑涂地,怨则杀之后快,愁则万念俱灰……
时而神佛,时而魔鬼,时而狂妄自大,时而卑如蝼蚁……
颜霁的身影模糊,变化不定,数以亿万各种情绪撕扯着她,影响着她。颜霁脚步蹒跚,跌撞向前,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指尖触及一丝光。
微弱的,柔和的,不灭的光。
颜霁一下惊醒过来,掀开被子跑到门边,猛地拉开病房门冲出去。
凌晨的住院部走道,寂静清冷。
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颜霁轻轻关上房门。五分钟之后,她换好衣服走出医院。
漫步在无人的街头,颜霁不知自己应该去哪里。
垃圾桶里扒食的流浪猫听见脚步声,警觉的竖起耳朵。颜霁停下脚步,看着那只流浪猫飞快窜进路边的绿篱。
颜霁走过去,拔开绿篱。流浪猫一扭头,跟颜霁来了个脸对脸,流浪猫顿时浑身毛炸起,尖叫一声跃出绿化带,身姿矫健的顺着门面房的装饰墙爬上屋檐。
流浪猫一甩尾巴,消失在霓虹灯招牌后面。
颜霁站在下面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走过热闹的酒吧街道,路过无人的城市公园,颜霁越走越远。老城区夜生活更加市井气,烧烤、麻辣烫、小龙虾,小摊贩门直接将三轮车推到路中间。
一路之隔,这座即将完工别墅小区显得格外安静。
施工队已经退场,业主尚未入住,保安们在门卫室里打牌,颜霁从容走了进去。
无人的小区,一栋栋毛坯别墅立在夜色里。颜霁越走越慢,最后在晏灯带自己看过的那幢三层别墅前停下脚步。
踟蹰片刻,颜霁走到别墅门旁。借着月光可以看见,灰色水泥门框上被人用红色砖头写了一个半“正”字。
一笔一划,板书工整。
颜霁缓缓抬起手,指尖贴着粗粝的墙面,沿着红砖写下痕迹轻柔描绘,横、竖、横、竖、横。
“灯灯,你以后想我也可以写正,一个正五笔,写一个一个星期就过去啦,很快的。”
颜霁骇然退后一步,大声喊道:“晏灯!晏灯!”
夜色苍茫,唯有风声回应。
颜霁走进别墅轻声:“晏灯?你在不在这里?”
空荡荡的别墅里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若有若无,似是而非。
颜霁每个房间看过,走到楼梯前抬头问:“你在楼上吗?”
楼上无人回应,她慢慢走上去,仍是每个房间看过,然而再次走到楼梯前,向着三楼说:“晏总,你出来吧。”
颜霁等了一会,又说:“我刚刚路过肯德基,还开着门,要不要去吃?我请客。”
“你不想去,我们点外卖也行。”
“肯德基出了新套餐,还送玩具。”
“那要不要吃炸串?我蛮喜欢吃炸火腿肠的,你想尝尝吗?”
……
过了许久,颜霁抿了抿唇角,拾阶走上楼梯。上面是最后一层,她拖着脚步走的很慢,边走边低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走上三楼,颜霁抬头看去,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第一百货的灯标明亮。
第64章
颜霁走出小区,背后的别墅如夜色中群山沉默。
仲夏狂欢的闭幕钟声响起,喧闹的人群离场,留下满地狼藉的垃圾和失意的酒鬼。
插满竹签的垃圾桶傍边,雾霾蓝的林肯轿车刹车停下,如同西装革履的上市公司总裁走进浓油重盐的木炭余烟,如此格格不入。
带鸭舌帽穿毛边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笑嘻嘻的说:“我说怎么突然拐进这条路上来了,还当你饿了。”
从小巷闪出的颜霁挡在车前,望着推门下车的男人:“这次怎么称呼?项信鸥?熊三?谈任文?”
男人笑了笑,不是哈佛博士项信鸥的自信笑容,不是情报掮客熊三的胆怯谄笑,而是一种市井的笑容,狡黠又爽朗:“都可以,你看哪个顺口。”
颜霁:“计伏成戴,谈宋茅庞。熊纪舒屈,项祝董梁。这次是要姓计吗?”
男人哈哈大笑:“百家姓背的挺熟呀。”
颜霁问:“你跟了我一路,有什么事?”
男人指了指斜对面的烧烤店:“不是我自夸,我烤羊肉串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去喝一杯?”
颜霁瞥了一眼对面那家被烟火熏的脏兮兮的白底红字灯箱,稍一沉吟,跟着男人走进烧烤店。穿过后厨来到院子里,顺着毛竹梯子爬上平房屋顶。
“这可是VVVIP专座,你等我一会。”
男人招呼小伙计递上东西,倒上烧红的木炭,架上一把羊肉串,羊肉在炭火的烟熏火燎下收缩,汁水沸腾,油脂炸裂,肉香勾引着肠胃蠢蠢欲动。
男人翻转肉串,拨炭控火,自得其乐。
颜霁坐在他对面,看着炭火明灭。
直到第一把烤好羊肉串出炉,平房屋顶上的两人才开口说话。
“尝一尝。”
“谢谢。”
“味道怎么样?”
颜霁细细咀嚼,羊肉鲜嫩肥美,口齿留香:“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烤羊肉串。”
男人撬开冰啤酒:“有眼光!”
颜霁放下木签子:“谢谢赵老板。”
男人一边倒酒,一边笑问:“我怎么就又姓赵了?”
对方的神情怡然不变,而颜霁已经捕捉到他逸散出来的情绪,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一惊。
“随便猜猜。”颜霁挡住玻璃杯口,“谢谢,我不喝酒。你每次换身份,都是取百姓家各段的首字,而且是从后往前。百家姓第一句是赵钱孙李,很有仪式感。这家店的招牌很旧,营业执照却很新,法人代表赵达斯先生。”
赵达斯满不在乎的大笑:“哈哈哈,你爱怎么叫都行。不过别说我骗你,干我们这行的可不会这么随便暴露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