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听了好久,这会儿忍不住插言:
“您既是掌管天之厉的神明,难道不能想些办法吗?”
或许是因为昨天那一场乌龙,西王母对小玉这个小丫头似乎格外宽容慈爱,就算她提出些浅薄可笑的问题,也认真作答:
“我于昆仑山中隐居,顶着个凶神之名,看似手中有些职司,好像有什么权柄似的。实际也不过是一枚小小棋子。这天地之间的种种瘴气、魔气,固然是由我掌握,不过何时多放出来一点,何时再收回去,都是天意定数,并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况且这世间之事,自有其运行的道理,倘魔气在这世间没有了容身之处,自然要回归,倘若人间有人故意收聚魔气,延迟魔气被收回的时间,就连我也没有办法。”
西王母说得是些大道运行的道理,这样的事除了小玉以外,在这里的人本来都应大致懂得。不过有时候浅显的道理反而更容易被人忽略,归尘仙人听完西王母的话,不免心中一动:
“您是说……如今外界魔气横行,果然是有人故意操控的结果?”
听归尘仙人这么一说,西王母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过他一直身处高位,即使略有失言也不要紧,并没有显得怎样慌张。只是将靠垫推到一边,重新坐正了,肃然向归尘仙人道:
“这样的事情,按说本来不应泄露出去。不过你们能追查至此,也着实不容易。看你们实在想要知道,我就给你们交一个底。二百多年前,凡世遭遇大劫,我手中掌控着的魔气也应时出动,生出许多妖魔作乱。后来此劫了却,四海平,九州定,凡间再没有了魔气的容身之地,那些之前放出去的魔气也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我见凡间局势已定,便没有清点魔气的数目,直到前几天,忽然又有些魔气回来,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清点了一下库存,这才发现,我这里藏着的魔气,竟然还欠了三分。”
西王母意味深长地看了归尘仙人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看见他的神情,众人心里也都有了数。
西王母口中所言那几天之前回来的魔气,大概就是白如榭一案中涉及到的那些。倘世间只有这么一个白如榭,那当然不足为惧。可按照西王母所说的数量……三分魔气大概足以让半个中原妖魔遍布,全部沦陷,不过现在各处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怕像白如榭那般的情况并非孤例。
倘若这些一下子爆发出来,于这世间又是一场大劫难。真到了那一天,那就无论谁都没法迅速解决,人间又要乱上个百八十年。
想到这里,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西王母的想法却和他们全不一样,即使知道有那么多魔气在下界作乱,他的态度依然冷静,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松:
“不过说到底,无论下界被魔气搅成什么样……与你们实际上都没什么关系吧。”
西王母这话还真算是说到了重点,仔细想想,坐在此处的这些人,实际上早已跳出轮回之外。归尘仙人与任鲥自不必提,就连修行上最弱的顾循之和失去了内丹的小玉,遇上妖魔也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就算偶尔不小心沾染上一星半点魔气,只要有归尘仙人和任鲥一直在身边,就绝对不会出什么大麻烦。
可他们真能置身事外吗?
且不说归尘仙人的主角梦,小玉如今还顶着青丘国公主的名号,真能觉得那狐国覆灭了也没关系吗?再说顾循之和任鲥,他们在碧空山上相识,有了师兄弟的名分,却是在人间了解了彼此之间的真意。他们在人间的市镇上买过东西,吃过汤圆,难道就真的忍心看着妖魔让那一切全部覆灭?
许久没有说话的顾循之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细细的,吐字却很清晰: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和您不同,我们可是每日每夜,都在人间的城镇里和那些凡人们一起生活的呀。”
所有的那些牵绊,岂是一句“与己无关”就能放下的呢。
西王母听见顾循之说话,抬起眼睛看他。顾循之第一次感到西王母的眼神冷冷地落在他身上打量,不免呼吸一滞。
无论西王母的故事是多么缠绵悱恻,他平常的表现又是多么和蔼,眼前的西王母到底还是一位凶神,比起任鲥来,可要吓人得多了。
却见他的眼神忽又温和起来,似乎带上了两分怜悯:
“瞧你这般眷恋人世,大概此生于修行一途都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顾循之自己也知道这些,可这样的话被西王母说出来,到底,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干笑了两声。却听任鲥忽然在旁边开了口:
“不会的。有我在旁边帮他,他的修行之路一定会很顺利。”
西王母挑起眉毛,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任鲥不为所动,只是看回去,一时之间倒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眼神显得更冷些。
西王母忽地笑了:
“看着你们这样子,我竟是有些羡慕。我做穆王的那时候,人间还不像现在这般热闹有趣。况我身为君王,本来也不可轻易离开王宫。后来我到了昆仑山,成了西王母,便再没离开过这座宫殿,做凡人时的那些事,我竟是全忘却了。”
西王母的眼睛没有焦距,不知在看向何方。顾循之觉得,他所说的“全忘却了”云云,其实并不是真话。或许他只是决定要让自己忘却了。倘若脑海之中装着太多凡尘人间之事,大概是没法在这昆仑宫中生活下去的吧。
不过西王母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常态,就是那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的常态。方才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或许还能谈得上是有几分类似于人的性情和态度,但此时,这一切又全都磨灭了,西王母又变回原来的样子,看起来仿佛一尊雕塑。联想起此前听过的故事,这到底能不能算作是个好结局……顾循之也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无论如何,西王母与穆王之间的结局只有他们自己才有资格定义,至于顾循之与任鲥之间的结局……总会比这个好。
至少,顾循之是这么相信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总觉得可以完结了呢~~哈哈哈开玩笑的。离真正完结还是要有一段的。
因为本周很不幸地没有榜单,所以下一更又要周五啦。千万等我哦。
最近做的防盗章算是略见成效,所以之后还会一直做,虽然我估计绝大多数读者都不会看见,但是如果真的有哪位看见了非常奇怪的章节,过一阵子再来就可以了。
第98章
或许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一切确实很顺利,顾循之对未来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赖,总觉得一切都会轻松度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多少有点危险,但偶尔这样想一下,着实有助于放松心情。更何况任鲥每日里就在面前,早晨一睁眼睛就能看见,他又有什么理由担心呢?
刚到昆仑宫来的时候,顾循之着实不习惯。说到底,除了小时候住在碧空山上的时候以外,顾循之还从未真正住过其他可以称为神仙洞府的地方。而当年顾循之在碧空山生活时年纪还小,归尘仙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在意这个小徒弟,为了让他能尽快适应,着实将洞府改造了一番,使之比一般的神仙洞府多了许多人情味。而昆仑宫又要比绝大多数的神仙洞府还要清冷孤寂,这让顾循之更难接受了。
其实顾循之在京城居住时,秉承修行人的习惯过得相当简朴。房间里只有些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大多都是他搬进去时就已经有了的,几乎没有添置别的,平常的饮食也都只是用些最普通的。但这种凡人的简朴与在昆仑宫的生活相比,还是差别太大了。有时候顾循之在昆仑宫中独自穿过空旷到可怕的大厅,听着脚步声带来的回响,总忍不住要想:
将来他和任鲥的洞府,一定不要弄成这样。
然后他就会忍不住开始想象日后他与任鲥的洞府究竟要搞成什么样,从屋舍的格局,到庭院里的布置,事无巨细地考虑着,当他想到门口要栽的第七棵桃树时,就正好走出大厅进入走廊。他的脚踏在材质不同的地砖上,发出与之前相异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然后他就会瞬间醒悟,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白日梦好像做得有点太自然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顾循之就起了怀疑。他不好意思去问王母,只得偷偷摸摸去问青鸟。青鸟整天来回穿梭奔忙,他好不容易才逮着一只,结结巴巴地把他身上发生的事说了。青鸟歪着头看他,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在他准备忍着羞耻再讲一遍时,青鸟才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告诉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座大厅里的地砖所用的材质是一种灵玉,能在昆仑宫中营造出一种令人舒服的灵气氛围,虽然有助于修行,但因为这座大厅与外界的环境相差过于悬殊,导致修行不够的人进入之后会忍不住不断想象让自己特别愉快的事。因为昆仑宫不常有这样修行不够的访客出没,青鸟几乎忘了这座大厅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听顾循之说完才好不容易想起来。
听过青鸟的解释,顾循之略微放了点心,不过想到他把自己的妄想原原本本地对青鸟说了一遍,顾循之还是觉得有些羞耻。好在青鸟们除了在传话的时候会多说几句话以外,平常并不喜欢多嘴,基本不用担心她会把这件事传扬得人尽皆知,不过青鸟究竟会不会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把这些事告诉西王母……那就说不好了。顾循之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