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再回过头来看这石壁,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顾循之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魔气本来是对修行者完全有害的东西,即使是有相当能力的修行人,也可能在沾染魔气之后完全丧失神志,变成被欲念操纵的行尸走肉。但妖魔虽然没有自我意识,却有着令人惊叹的力量。倘若能有一种方法,让人可以在保留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利用魔气修行,恐怕许多修行人都难以拒绝这种诱惑。
现在这种方法可能就摆在他面前。
一时之间,顾循之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看眼前的文字。
任鲥把他叫进来,大概是因为他很难辨认这些杂乱的人类文字。对于辨认字迹这种事,顾循之觉得自己还算是有点心得,但他……真的要看吗?
顾循之对自己了解得很透彻,知道以修行人而论,他算不上很出色的。虽然他落到后来的境遇,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离开了碧空山,但他也知道,就算他一直留在山上,恐怕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成绩。如果不是因为有任鲥替他寻来天材地宝,他又得了小玉的内丹,他甚至都不会再有这第二次机会。而这一次他重新开始努力……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极限。
不过此时的他与从前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如今他对长生的渴求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与任鲥共处的日子每多一天,他的眷恋之心就要更多一分。想到未来有一天他可能会因为无法突破境界而死去,不得不与任鲥分开,顾循之就觉得难以忍受。
现在倒是无所谓,倘若那一天真的到来,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轻松度过修行途中必经的几个关卡……顾循之觉得要让未来的自己抵御这样的诱惑,未免有些太难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顾循之或许应该转身就走。
但他若是转身走了,又有谁能来整理这些文字呢?归尘仙人自不必说,顾循之知道他不会做这些麻烦活计;小玉更不用提,她自幼在山林之中长大,极少与人来往,只是粗通文字,哪里能认得出墙上刻着的这些。如今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四人,任鲥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些,这才只叫了他进来。
他转头看看任鲥,任鲥的表情一向不多,这次却露出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让顾循之心里一震。
仔细想想,任鲥对他在某件事上抱有深厚期待,这几乎是他人生之中的第一次。
不做这件事的理由非常充分,但顾循之还是下定了决心。哪怕就只是为了这个眼神,他也愿意尽力而为。
他想了想,对任鲥道:
“鲥卿来帮我吧。”
任鲥点点头,顾循之辨认石壁字迹的工作就此开始了。
他们向归尘仙人借来纸笔,又寻了一张几案让任鲥可以坐下誊抄。顾循之从末尾开始,依次往前辨认每个字的字形。这样虽说慢些,偶尔也可能出错,有时还不得不恢复正常的语序重读,以便将整句话调整好,但至少这样,顾循之不会对全文留下完整的印象,也就没那么容易受到诱惑了。
无论如何,这工作进行得比顾循之原本的想象还要快些。大约过了有大半天,他们已然整理出所有还能看清楚的文字。顾循之不肯凑过去看,离得老远问任鲥:
“怎么样?”
“有点意思。”任鲥一边看一边说,“无论写下这些东西的人是谁,我都觉得他挺有才华。他想出来的这办法能将魔气的影响压制到最低,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功用……只不过有点可惜,如果此人有机缘走上修行的正途,如今至少是个地仙了。”
顾循之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所以……写下这些东西的,并不是个修行人?”
任鲥摇摇头:
“他写这些东西用的词并非修行人的习惯用法,而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如果是修行人,肯定能写得更简洁,中间思考的步骤也会少些。要让我猜,我会觉得这是个身上中了魔气的凡人,因为什么特别的缘故落到此处。为了不被魔气侵蚀,拼尽全力想尽办法,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利用魔气修行的方法。”
“这么说来不是很厉害?我们要不要在最近几百年来出名的修行人里找找?”
任鲥又摇起头来:
“这方法虽然厉害,却有致命的缺陷。你也见过白如榭了,白如榭所用的功法和这里记载的不全相同,应当是经过了他的改造。他这原初的版本能达到的效果只会比白如榭更差,若他不加节制地吸收魔气,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因魔气爆发而死,就算他有办法一直压制魔气,他的身体也会被魔气侵蚀。只怕寿命比一般人还要短些。”
顾循之听任鲥这么说,也跟着叹了一声:
“那还真是可惜了。”
任鲥说完这些,仍是不住地看着手上
顾循之有点好奇:
“你还在看什么?”
任鲥将手里的纸折起来,只把他在看的那部分露在外面,指给顾循之:
“我在看这一部分,内容和其他部分不一样,似乎是他陷入绝境时,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因此写下来的。这里他的名字。这名字好像还……有点眼熟?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顾循之听他说是与修炼没关系的内容,就凑过去跟着一起看。当他认出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时,不觉大吃一惊:
“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时间也许稍微晚一点。
第93章
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顾循之再清楚不过,只是决计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一把夺过任鲥手里拿着的纸,一双眼睛直盯着上面写着的那个名字,脑子里却止不住地转,心里一面想着或许是同名同姓,一面将他所知道的史实与眼前的情况一一对应,居然还真就能对得上号。
在这里写下了名字的人……只怕真的是那人无疑了。
任鲥坐在旁边看着顾循之的反应,只觉一头雾水,连声问道:
“怎么?那人你知道?”
顾循之好像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任鲥,抬起头用手指着那名字给任鲥看:
“这里写着的……是高祖的名字啊!”
“糕祖?什么糕祖?”向来对人间的朝廷没兴趣的任鲥完全没反应过来,想起他们前几天在客栈讨论的事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哦,是那个开国皇帝啊,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倘若真是他,很多事就能串得起来,许多猜测大概也可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了。”
顾循之点点头。倘若这个研究出如何利用魔气修炼的人真是高祖,许多谜题也就有了解释。然而,随着这“天魔洞窟”的秘密被破解,却又诞生了许多新的谜题。其中最简单直接的一个就是:既然所谓的天魔并不存在,那么白如榭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这问题大概只有白如榭自己知道,但如今他已经死了,顾循之也不知还能去问谁。
任鲥将那张写了利用魔气修炼之法的纸收进袖中,与任鲥一起离开了天魔洞窟。小玉和归尘仙人在外面等得早就不耐烦,看见他们出来,都连忙问:
“怎么样?又发现了什么?”
两人把在洞里看到的东西一说,归尘仙人啧起舌来:
“啧啧啧,当朝的开国皇帝居然身据魔气?这事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只是若说那时候的事和现在到底有多少关系……我还真说不大准。果然咱们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倘若这世道真要变回之前那妖魔遍地的状态,大势所趋,也不是单凭我们几个的力量就能阻得住的。不过若能占得住一点先机,或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听他这样说了,众人都点头。只是如今他们手上的线索几乎都查完了,虽说已经掌握了不少信息,其中却没有什么可以起得到关键作用的决定性内容。如今也只能是继续静待事态的发展。至于在此过程中他们究竟能占得多少先机,是否真能得到转圜的余地……谁也说不准。
所以……他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这着实是一件费思量的事。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倘若天意就是要世间妖魔遍地,无论谁也无法扭转这态势。说到底,他们对此事也没有什么责任,不过是被时势推着卷入其中罢了。如今手边已然没什么线索,倘若硬要继续查,也全无头绪。大家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去昆仑寻归尘仙人的那位半人半妖的朋友,倘若在此途中能够找到线索,就继续追查下去,若是再找不到别的……也就算了。
这样定下来之后,众人也就都宽了心,离开此处重新回到大道上,按照原来定好的路线继续向西行。刚走了几日,就有京城那边的传闻飞过来,说是京郊高祖陵那边,有一条赤龙从地下破土而出,将整个高祖陵毁得一塌糊涂,然后往东海那边飞去了。
之前有青龙从晋王府飞出来的事,已经足够让人惊诧了,想不到这还没过去多久,京城人又看见了赤龙,还是从高祖陵里飞出来的。这情形着实让人费思量。京城之中的人联想到过去的高祖传说,将故事添油加醋地传出来,编出许多有好有坏的说法。京城以外的人倒是不像京城人那么兴奋,只是着急打听高祖陵的情况,毕竟这青龙赤龙谁也没见到,可高祖陵若真是被毁了,皇帝必然要下令征召民夫重修。到时候只怕要摊派徭役,那可就跟每个人都脱不开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