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想,你想留就留吧,又何必问我,好像跟我有的选似的。
这么自嘲着,他随手点开视频网站,首页刚好弹出一部新剧的推送,主演正是于景年。
以前因为周辅深的缘故,江燃从不会表现出对其他演员的热衷,但现在他不会再顾忌这些,毫不犹豫的就点开视频,声音调到最大,往后一靠,就窝在巨型鸡崽怀里看了起来。
第89章 影子
他一躺下去,就立刻陷进了毛绒绒的包裹里,周辅深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搭在膝盖上一晃一晃的白皙脚踝,和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仙侠剧音乐,但即使这般,他却仍像只心怀不轨的猫科动物一样,固执地蹲守在狩猎范围内,就仿佛只要坚持等待,接下来就定会出现什么能让他扑上去咬住咽喉的时机似的。
“师兄,我们既然已经赶走那妖怪就不要过多追究了吧?毕竟这些村民也是被骗了,他们是无辜的,再说我们修道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维护天下苍生吗?你怎么能……”
电视剧的台词清晰入耳,周辅深面无表情,但黑沉的眼底却暗藏一丝冰冷的鄙薄,他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一向视若敝履,平常连分毫目光都懒得施舍,更别提生出什么感想来了,但偏偏这会儿,他却在心中一反常态的斤斤计较起来。
——既然已经悟道长生,有了超脱凡俗的力量,那再看寿命短暂愚昧不堪的凡人,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吗?谁会为蝼蚁着想?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大爱无疆的圣人?因此只要仔细想想的话,就会明白这种仙侠剧里的正派立场从根本上就立不住脚。
他不明白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周辅深站起身,特意从江燃面前绕过去,然后走到落地窗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香槟。
而恰巧这时于景年饰演的主角也正式出场了,“不管有何苦衷,当年终究是我对你不起……”
独有的嗓音刚刚响起,周辅深便立刻顿住,似有所觉的看过来。
那注视太过强烈,江燃甚至都没抬头,只是余光中感到几分模模糊糊的锋芒,都好像狠狠刮过他皮肤的锉刀般,带着无言的压迫。
硬着头皮扛了一会儿,江燃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手掌按下平板,视线越过腿间的缝隙看了周辅深一眼。
与此同时,周辅深也如刚解冻了一般,抓着香槟的手掌轻轻一转,瓶塞弹出的声响乍然响彻在室内。
随后是水流的哗哗声,通透的玻璃杯壁内慢慢升起半透明的酒液,周辅深端起来朝江燃走过去。
整个过程两人都保持着对视,江燃眼睁睁地看着周辅深屈膝跪坐在床边,探身冲他问道:“我和燃燃一起看?”
一起看?刚才还说绝不烦他,现在就觍着脸过来卖乖了,周辅深这人就是不知廉耻为何物,说话跟放屁一样,而且还爱蹬鼻子上脸。
“不用这么勉强自己。”江燃在腿上摆弄了两下平板的位置道:“强扭的瓜不甜。”
“要是我觉得甜呢?”周辅深道:“不争不抢得来的成果就没意思了,凡事总得竭尽全力才能尝到滋味,燃燃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再听周辅深强词夺理,江燃发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窝火了,而是意外地心平气和:“我只记得当初我把这部剧的原着发给你看的时候,你让我去多读点书提高下鉴赏能力,结果现在倒好,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倒主动了,在这种小事上是这样,对待你那些狐朋狗友的问题上也是这样,既然这些东西你一早就能为我割舍,那你早干嘛去了?”
周辅深低头笑了笑,指腹摩挲着酒杯边缘,看起来逆来顺受,但一开口就并非如此了:“我也想为你赴汤蹈火,做个遮风挡雨的英雄,但燃燃给我这个机会了吗?你憋在心里这些怨怼,跟我吐露过一次了吗?”
“有意思,周辅深。”
江燃也笑了,他偏过头来:“四年来你容不得我有一点和你观念不同,凡事你都要求我按照你的节奏来,有次我只是突发奇想买块表,就是块表而已,对我来说样子差不多能看时间就行,你却像个力求把作品修造到完美无瑕的艺术家疯子一样,带我挨家挨店试了六小时,第二天又是六小时,不用怀疑,你平常就是这样……总是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那样摆弄,然后现在你又告诉我,有些事我不说出来你就不懂?”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周辅深注视着他:“不管是多么无理和阴暗的请求,我都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江燃一时哑口无言,他觉得不可理喻,抓了抓头发,道:“你非要逼我变成那种模样吗?成天为一点小错追着对方不放……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也别逼我变成那样。”
说着他手指便点在屏幕上按了播放键,完全就是一副不想再多谈的架势。
周辅深见状,堆积在喉咙口的那些话也只能咽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不合时宜的情绪,他太想把这些情绪都对江燃倾泻出来了,以往是他拿乔不愿意说,可事到如今却是江燃不想再听。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在心底反复咀嚼酝酿那些不甘与落寞,尤其是在听到屏幕里的欢声笑语,和触及到江燃略微舒展的眉头后。
“我真的说过让燃燃多读书这种话吗?”他突然问。
江燃瞥了他一眼,不假辞色:“这种混蛋话你从来就没少说过。”
说完他继续盯着屏幕。
“好看吗?”周辅深就跟不长记性似的,转瞬便把江燃方才的讽刺抛在脑后,抬手勾住江燃耳边的发丝,道:“我还没见燃燃什么时候这么心无旁骛过。”
“还行吧,剧情一般。”江燃如实回答,偏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我就是想看于景年。”
周辅深手上的动作一顿。
江燃就跟没察觉他的僵硬似的,看着屏幕上意气风发的青年道:“不觉得他跟你当年有点像吗?第一次在电视上翻到他演的那部刑侦剧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所以后来每次你让我伤心的时候,我都会翻出这部剧来看看,就是想找到从前我喜欢的那个影子,想起咱们恋爱那会儿,然后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
像我。
他像我什么?
“我”是什么?那只是一个被伪装出来的人格罢了。
周辅深觉得自己应该失笑然后感叹江燃太傻,但他却笑不出来,即便他早就做足了一切心理筹备,只要能和江燃复合,他什么都豁得出去,其中当然也包括做个江燃喜欢的“周辅深”,但等到真把这份事实明晃晃摊开在面前了,他却又一时无法弄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
毕竟本来“感受”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就是虚无缥缈的。
他曾觉得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也弄不懂活着的价值,人就像飘在虚空般身不由己又无拘无束,直到遇上江燃,爱情让他脚踏实地……爱让他尝到了喜怒哀乐带来的瘾头,有了方向,但也让他逐渐变得不理智、变得狭隘、变得庸俗平凡。
证据就是他一直明明知道该如何说话和做事才能讨江燃欢心、达到目的,但却越来越难以实行这一点。
就好像现在,他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江燃连所有自尊、脾气都抛却,但实际却不是。
在周辅深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攥着酒杯的手掌渐渐收紧,上面绽出条条青筋,杯壁内的酒液泛起不堪重负的细小颤动,突然间啪嚓一声炸响,酒杯刹那支离破碎。
“呃!”
酒水混合着玻璃碎渣飞溅的到处都是,江燃瞬间抬手捂住眼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溅了进去。
“江燃!”周辅深如梦初醒,看到捂着眼睛的江燃,一股巨大的恐慌忽然笼罩着他,他迫不及待地抬手去触碰江燃。“乖,让我看看……”
颤抖又不容置疑的拉下江燃遮挡的手臂,还好,下面并没有出现鲜血淋漓的场景,只有江燃微眯着的泛红眼眶。
本该是松了口气的,但不知怎么,后怕和慌张褪去后,残留的情绪却慢慢扭成一股隐秘的晦暗,像毒蛇般缠绕着附在周辅深跳动的心脏旁。
——其实就算江燃瞎掉也没关系的,他照样会把他照顾的妥妥当当,甚至为此甘之如饴,因为他能想象到那副画面的美妙。
周辅深有一瞬的失神,不知不觉间,他割伤的手掌抚过江燃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把手拿开!”或许是还没从眼睛的刺痛里缓过劲来,江燃这会儿的烦躁攀升到了极点,一把便挥开他的手。
周辅深的手骤然被打到半空中,他就那样高举着,殷红的血液顺着小臂的曲线淌下来,看上去颇为骇人,但周辅深却没什么反应,方才那种阴暗的想象如同甜美的毒素,短暂麻痹了他的神经,但现在江燃眼底的不耐又仿佛一剂猛药,将他拖回冰冷的现实。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甚至比不上那些被他轻视的、爱好死缠烂打的离婚男人,因为不是谁都能坦然面对前任爱人的漠不关心。
“燃燃不要动,我去拿东西来清理。”周辅深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