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下起来。管晨松一口气,他刚才看到天边压过来的重重密云时,就悬起一颗心,好不容易找到躲雨处。这些天也有没躲过的,加上防护服也被风沙磨破,他身上很多处被酸液侵蚀得皮开肉绽。
他在楼梯间里坐下,把手臂终端的意识画境召唤出来。
“好久不见。”
那条龙坐在沙漠上,成为了无垠沙漠间最大的地标。依然是圆圆的屁股,相比之下有点短小的翅膀,色彩渐变,管晨的双眼都有些不适应。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鲜艳的色彩了。
“哔哩吧啦嘟比嘟,你可以飞走了。”管晨说,“记得告诉姐姐,我很幸福。”
龙飞远了,变成一个小点。天际,从日升出到日落处,一条彩虹架起来,最高处浸没在密云中。
他笑了。手臂上终端彻底熄灭。一阵毁坏的微微响声后,彩虹消失了。数据损毁。
彩虹消失后的第十九天,他终于找到姜异,在沙漠填埋场109号的一角。
管晨衣衫褴褛,防护服也损坏到只能勉强遮住头和肩。
到填埋场时,他已经有一只眼睛视力很微弱了,因为被酸腐蚀又得不到治疗,这两天伤口开始流脓,眼睛上蒙住一层青黄色的翳,像有什么昆虫准备破蛹而出。
他在填埋场中用步子丈量。在脑海中,他牢牢记住了姜异的定位,每一天他都在脑内演算一遍,画好网格,确认是哪一格,确认最短达到路径,用比例计算是多少步到多少步之间。
终于,到达姜异定位。
管晨的心狂跳。他看到了,被几根手脚压在下面,缝隙中,有一个大脑。
垃圾堆里一片污秽。残破,肮脏,风沙和酸雨里,几近消散的文明里,卡在过去与未来之间,一场只有管晨知道的久别重逢发生在他眼前。
可足够了。他在垃圾堆边上跪下来。
足够了。他想。
管晨初次检测完姜异的大脑后,发现姜异在回收倒卖中已经被强行格式化很多次,此后还有风沙和酸雨侵蚀。
但是因为姜异有自发生成的脑部结构,所以管晨也不能确定数据多大程度遭到了损坏,更不确定,一旦恢复后,姜异还能不能记得自己,还是只剩空白一片。
但这不会改变什么。管晨平静地开始了对姜异的修复,日复一日,如同一次漫长的赴约。
他搭建了他们俩住的棚子,虽然不能完全抵御风,但是能挡住酸雨。
他在填埋场中拾荒,寻找各种工具,寻找姜异能用的身体。
姜异的耳朵,姜异的鼻子。胸膛的面板,手臂,指尖,脚踝。
能源核心找了特别久。但管晨慎之又慎。那是姜异的心啊。
他总是不能满意。一趟又一趟,顶着破烂的防护服在酸雨中翻找。要尽快找。一定还会有更好的一颗心配得上姜异。
条件稍微充足后,他也处理了自己眼部的伤。彻底地,他只剩下了一半视力。
管晨着急在那晚把自己处理好,因为他刚找到了适合姜异的眼神经线,第二天,姜异就能看到了。
他心中忐忑着,如同准备着第一次约会的人那样手足无措。有些窘迫,也有些苦涩,也有小小的甜蜜。他想让自己一夜间变得动人,又知道那绝不可能。
晚上,管晨躺在姜异终于被组合起来的一半身体边,看着姜异一动不动的侧脸。
他练习着明天姜异看见自己时也许合适的台词。
“用两只眼睛看我,是不是比一只眼睛还要帅一倍?要么是四倍?很多倍?”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很久前,自己讲的冷笑话。
他还记得那时终于有了两只眼睛的姜异看着自己,有点困惑,运算不出好笑在哪里。
也是在那时候,他脑海里的念头是冷冰冰的——果然是机械而已,不能理解人的笑话。
现在,他自己只剩一只眼睛,看着姜异的侧脸。
“原来好看和眼睛没有关系。是因为你看见了我。”他理解了姜异那一刻的神情。
第二天,姜异睁开眼睛。
第一次看到管晨时,姜异还不叫姜异。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他的大脑的识别系统开始运作,认出面前这个,大概是人,但不太确定,因为这个生物好像是从酸液池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都是疤痕,起了泡,结了痂,一块褐一块灰的,手和脚很细,很多肌肉并不完整,或者说被损毁到残破,不太符合任何一个他储存的数据中人的形容。
“请问,你是人类吗?”他问道。
面前的人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欣喜的表情,“所以你的识别和思考应对的功能还在,是吗?”
姜异点头,不知道这人在开心什么。明明身上那么多伤,看起来应该随时都在被痛觉折磨的。
那个人过来,半弯着背,和被摆在桌上的半身的自己平视。
“你好,我叫管晨。管道的管,清晨的晨。”管晨微笑着,眼角也是笑意。
“我,”姜异检索了下,“我没有名字。”
“那‘姜异’这个名字好不好?”管晨问,“‘姜’就是和美好的美很像的那个字,异是不同的意思。”
姜异在脑海中检索了这两个。“好。”他没什么所谓,有名字方便点。
“是你制造了我吗,管晨?”
管晨沉默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
“我修复了你,但你的数据还是损毁了,只有最核心的基础信息还在,包括极少数基础常识、仿生人运转规则。”
“哦。”姜异想了想,凝视管晨脸上的伤,“那么,谢谢你修复我。”
从此后,面前这个人,叫管晨。他自己,叫姜异。
姜异看着管晨的双眸。深褐色的瞳仁,他记下面前这人的特征,脸上和全身都被酸蚀得厉害,很多疤痕,只有一只眼睛是能看东西的。
以及,是个友善的人。
姜异的修复逐渐完成时,管晨也开始修复自己手臂上的终端,但只能恢复少部分数据。
还剩下最后一些零件需要找。姜异现在可以活动了,但还不灵活,很笨拙,如果酸雨突如其来,可能来不及找掩体。
为了找这些零件,管晨在填埋场活动的范围扩大了,回到他们俩住的小棚子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那天,管晨顶着一块铁板翻找着垃圾。他的防护服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防止被酸雨淋到太多,但这也让他的效率变低不少。
忽然,他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挪动的声音。
管晨转身一看,见到一个在动的……东西。
他从没在这里见过其他活物,因为这是彻底损坏的仿生产品的填埋场,所以都是死物。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填埋中意外的接触,一些仿生物彼此联系起来,成为了共生体。
不然,管晨很难解释他现在看到的东西。
本来是头的地方是几只手,连着蜘蛛的两只前脚,马的两条后腿,马腹的地方吊着一排各种动物的喉咙、嘴、鼻子、能源核心、眼球,似乎是它们共用的器官。
“人……”那排喉咙发出破损的声音。酸雨毫无阻碍地渗入,每一秒,这个声音都在变得更破碎。
“头……”那喉咙接着说道。管晨感到了危机,慢慢后退。
“想……”面前的共生体迈了一步,腿被它自己的手绊住,倒在地上。
管晨不再拖延,拔腿就跑,忽然上臂外侧一酸,紧接着一股热流,他低头扫一眼,是血。
是那只蜘蛛腿在那一摔里脱离了共生体,自顾自向管晨弹射出来,没有瞄准,只划过管晨手臂,可伤口还是有些深。
管晨疯了一样跑着,一回到棚子里就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姜异惊慌失措,拖着笨拙的身躯过来扶起管晨。
“不要管我,先加固房子周围。”管晨撕下衣服,用左臂和牙咬着,缠住右臂的伤口
姜异按照管晨的指挥,在棚子周围建起一圈护栏。
管晨也忍住疼痛,为姜异举着挡住酸雨的铁板。
两人忙碌许久后终于告一段落,管晨扶着姜异,两人慢慢地拖着沉重的躯体回到棚子里边。
姜异抱着管晨躺上床,这才发现管晨在发烧,整个身体都很热。
姜异搜索着残存的数据,可他有的资料残缺不全,只有降温两个字完整出现在应对策略一栏。
他想了想,想去接点雨水给管晨擦身子,然后想起来那是酸雨,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小心翼翼弯腰地跪在床边,低下身子抱住管晨,又尽量不压着,只是贴着,希望自己冰冷的躯体能让管晨凉下来一些。
管晨感到了凉意,体温稍微降下来一点,意识模糊中,梦呓一样断断续续叫起姜异的名字,苦楚充斥其间,“姜异……对不起……姜异……”
姜异不知道管晨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的脸贴着管晨的胸口,用微小的幅度摇摇头,“你很好,你没什么对不起我。”
说着不由把管晨抱紧了一点,好像这样就能驱散管晨的苦楚。
管晨的身体本能地对姜异的拥抱有反应,即使意识并不清醒,身体也自顾自做出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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