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选择了,那么今晚就把事情做好吧。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恶魔血脉突破封印后, 侵蚀血肉与灵魂的速度很快。它每分每秒, 都在把你往深渊里拖。不能耽搁了。
“虽然失去圣剑之后, 单凭一个仪式,无法将恶魔血脉从你的身体中剔除, 但是最基本的封印, 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今天是无月之夜。”阿尔杰有些犹疑。
无月之夜, 是特殊的时刻, 隐秘的力量消退, 邪恶的力量增长,大部分秘术的力量运作都会受到抑制。
“没关系,外部环境对神术的影响不大。”
祭司长语气平淡道。
神术,是属于神明的力量。祭司与牧师向他们所信仰的神明祈祷,换取行使神力法术达成所愿的能力。因此,神术对外部环境的要求, 没有奥术那样严苛。
“跪下吧,孩子, 迎接至善与光明之神的降临。”
神降术。呼唤真神降下投影的神术。
教团就是准备用这个在理论上处于至高地位的神术, 来为阿尔杰压制属于恶魔的血脉, 将属于深渊的那一半彻底封死。
由祭司长亲自施展。
漫长的祷告,从夜晚最黑暗的时刻,一直念到晨曦破晓。
神圣的力量不断汇聚、加强。
恶魔血脉带来的本能, 让阿尔杰浑身紧绷,他在抑制着自己逃离与反击的冲动。
淡淡的金色气雾,在空气中弥漫。耳边隐隐有圣灵的歌声唱响。
万物,在寂静中欢悦,等待造物者的降临。
最后一句祷言,缓缓吐出。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祈祷结束后,连先前降下的、磅礴的神圣力量,都开始缓慢消散。
仿佛一切只是一场祷告。
仿佛无人祈求神降。
现场静默许久,阿尔杰忽然苦笑一声。
“连神明,都不愿救赎我了吗?”
“不,”祭司长从意外中回神,清咳一声,“可能只是因为受到无月之夜的干扰,你不要乱想。”
……可是您自己刚刚才说过,外部环境对神术影响不大的。
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身为教团领袖的祭司长非常镇定,他沉吟一阵:
“没关系,本来预想的是请圣神投影主持压制血脉的仪式,神降术只是整个仪式的一环,如果舍去,也不是不能进行。相比起失去圣剑对仪式的影响……菲丽雅。”
法师菲丽雅出列,点点头:“冕下。”
“仪式方案,麻烦你再修改一下。”
菲丽雅垂眸,沉思一会儿,然后回到:“可以用药剂代替神圣力量的要素,至少给我两天。”
修改大型魔法仪式的关键要素,是一件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哪怕是菲丽雅,也要推敲许久。
两天,已经是极限。
祭司长点头:“可以。大概会用到哪些药剂,我们可以先准备。”
“流金圣水、纯白韵律……”菲丽雅慢慢说出一串药剂名,最后,有些为难地道,“我尽量采用易得的药剂,但最后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替换。”
菲丽雅一边说,伯庚斯也在另一边盘点自己的收藏,还好,都有。
于是他问:“最后一种是什么?”
“光明之滴。”
伯庚斯皱起眉。
这确实难到他了。原本是有一瓶的,但已经用在铸造圣剑所需的帕托石上。
光明之滴的炼制要求极其严苛,且原料难得,就连他也无法轻易获取,否则当初也不必为了帕托石上的魔法,专门跑一趟了。
戴纳忽然开口:“我记得法师塔的储藏室里有一份,可以回去确认一下,如果无误,带过来就好了。”
那是他老师留下的,一直被他存放在法师塔里,从未动过。
祭司长点头:“就先这么定下。”
“天亮了,诸位。”菲丽雅望向天边,“如果真理之诗的大门,在镇民们醒来后,还没有打开,很容易造成恐慌。”
真理之诗的大门永不关闭。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条定理。哪怕是地狱之门动乱,请求紧急支援的那天,也仅仅关了半扇。
如果镇民们发现真理之诗的大门毫无预兆地关闭,很可能产生无数负面的流言,乃至造成小范围的恐慌。
“回我那里。”
莫琳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
母亲?
阿尔杰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然后慢慢低下头,不自在地屈起背脊,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
“你不愿意吗?”莫琳已经来到他面前。
“不是。”他没有抬头,背后的蝠翼收拢到极致,“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在?”莫琳在他面前蹲下身。
阿尔杰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怎么了?”
“我有件事不太明白。”阿尔杰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太喜欢我的吗?”
阿尔杰感觉到面前的养母身形顿了一下,他闭上眼,余光都不敢瞥过去。
养母不喜欢他。
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
所以养母不会多管教他,不会对他衣服上的血渍发表看法,不会勒令她养的猛兽不得靠近他,不会在费洛带走他时有所挽留。
会让他去那座对他充满恶意的小镇上买东西,会让年幼的他独自睡在黑暗的小隔间,可以连续几个月不跟他说任何话。
养母不喜欢他。
但是费洛说,能够把毫无关系的他养大,已经值得他感恩了。可能养母只是不懂得怎样关爱一个孩子,他可以试试先对养母表达敬爱。
在费洛的调解下,他与养母之间的关系,才慢慢缓和。
像一对看上去还算正常的母子。
可他仍知道,养母不喜欢他。
所以他很少去打扰她,甚至会想要讨好她,会厌弃被讨厌的自己。
因为他是不洁的吧。
今天才知道真正的缘由。
可能再也无法博得养母的喜爱了,那就不要再去招她厌烦。
“不是。”养母却这样回答他,声音抖得比他还厉害,带着哽咽,带着浓浓的愧疚,“不是你的错,是我无谓的迁怒。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讨厌的不是你。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莫琳的手在他头上虚虚抚过,轻轻贴上他的脸。
这是少有的肢体接触,在平时,是被尽量避免的。哪怕有触碰,也是隔着衣服。
“你没有犯任何错误,如果你还愿意原谅我,可以陪我回家吗?”
阿尔杰微微抬起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下巴,不敢再往上。
“可以吗?”
自从跟着费洛离开那间小屋,他就再也没有和养母一起住过,哪怕是看望她,也是当天来去。
“不要抵抗。”
莫琳将手放在他的头顶,自然之母赐予的力量灌注下来。这是独属于德鲁伊的法术,可以将一个个体,变化成动物形态。
天已经亮起来,从教团回到城外的树林,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能让平民看见恶魔在这里出没。
光华收敛,一只黑猫静静坐在地上。
和普通的黑猫没什么两样,唯独那双眼睛,红得妖异。
莫琳抱起黑猫,缓缓站直,朝祭司长道:“阿尔杰我带走了,什么时候需要他回来,可以随时来找我。”
祭司长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略一颔首。
莫琳抱着黑猫,就要离开,面前却挡了一个人。
“莫琳女士,我可以一起去吗?”伯庚斯问询她。
黑猫的耳尖动了动,闭着眼睛,把头埋到莫琳怀里。
德鲁伊抚着黑猫的头:“抱歉了,林中小屋住不下那么多人。”
伯庚斯还想说什么,却被戴纳拉住。
法师说:“再见,莫琳女士。”
望着莫琳离开的背影,伯庚斯问戴纳:“为什么拦着我?”
法师整理自己的袖口,慢悠悠地说:“谁让你是男人呢?”
“什么意思?”伯庚斯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她不希望自己的养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不对。你想得太多,她就是排斥男人而已。”
莫琳走在码头镇的街道上。
时间还很早,天色微亮,阳光还没有洒落。
镇上已经有零零落落的居民开始活动了。
有上了年纪的人看见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不是那个……”
“啊,对,是那个女人。”
“她还有脸来这儿?”
有年轻点的镇民凑过来,询问他们神神秘秘谈论的事。
“……说是跟人家滚一块儿时没见反抗,完事了立马把人杀了。审判庭上咬死了是强迫,谁知道是不是钱没谈妥。”
年长的镇民用轻佻的语气谈起。
有人拉着他:“嘘——可别说了,她现在可是尊贵的教士。”
“呵,这种女人,还能侍奉诸神?祭司大人们真是太仁慈了。”
黑猫的耳朵动了动,慢慢抬起头,睁开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朝聚集起来非议莫琳的人们幽幽看去。
“哎呀,你看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