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雷大作,肃穆的管风琴陡然响起,整个兽庐都回荡着哀伤之歌。房中的两列鬼瞬间列队,让开了一道路子。
窗外的雾霭中,劈下一道冷色闪电。
门口微弱的光亮中,先出现的是一个颀长的身影。他逆着暗光走来,周身像是散发着冲天的鬼雾。暗夜隐匿了他的下半脸,只留着他黯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这人踩着款款的步子走了进来,宽大的黑袍飘过铁门、扫过众鬼整齐的列阵,又柔软地落在地上。
简明庶屏住呼吸。
黑暗中,来人蹲下身子,低柔的嗓音在近处传来:“你走的好快,我的院长。”
简明庶熟悉这个声音,他平静地按亮火机。
绘满素纹的斗篷顺服地落在地上,伍舒扬没戴兜帽,单膝跪在他身侧。
暗紫色的假面掩住了他的鬓角,茂密纠结的额发中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他极其苍白的颈上洇满了喷溅状的血迹,显得破碎而绝望。
伍舒扬顺服跪地的模样,和平时一脸冷漠、克制孑然的样子全然不同。这模样,就像一位久经沙场、踏遍边疆的将军,终于凯旋面见君王,英武骁勇,却完全臣服。
这样子,莫名让简明庶有些眼熟。
伍舒扬暗红的眸子中,映出了满身血迹伤痕的简明庶。他脸上留着擦伤,甚至连淡金色的镂空花纹都缺了一块,留下浅浅的弹痕。
简明庶以为自己看错了。伍舒扬的眼中,满是秋水般的疼惜的动容。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索这温柔如水的眼神,一个戴着狼头面具的黑影,出现在伍舒扬背后。
第38章 百子莲
“小心!”简明庶刚出言提醒,却见伍舒扬瞬间回身,信手掐住了狼头面具的脖子。
咔嚓一声,他的头失去劲力,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翻着眼睛瘫倒。
伍舒扬一脸厌恶地甩开他,盯着在地上瘫成一片的狼头面具,面色冰冷。
空气中的温度骤降,这绝非错觉,一旁的花玻璃上,都缓慢地爬上了霜花。
“滚。”
伍舒扬看着地上的狼头面具,低而短促地下令,地上之人,瞬间化作飞灰。
这景象看得人咋舌。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伍舒扬究竟是何来历,但这操纵业火和鬼魂的模样,大差不差,这人是个邪神。
趁着这个间隙,英珠在生物电频中迅速说:[明叔叔,这是个……]
[我知道。]
[他中元节来过我们医院,我在监控里见到了他。]
简明庶沉默了两三秒,这才接着说:[知道了。]
解决了狼头面具,伍舒扬一言不发地转身。
冰冷的手缓缓探上简明庶的肩头,就像在边陲巫镇时候一样,一道细密的绿火燎住了简明庶左肩血涌不止的伤口。接着,是上腹部、手心和手臂上的一些擦伤。
打火机闪烁的暖光也化不开伍舒扬周身的寒气,简明庶感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他有种预感,仿佛下一秒,伍舒扬就要吻上去。这势头不对,太不对。
“——那个——”
“闭嘴。”
简明庶刚起个话头,却被对方一句话堵住。
伍舒扬的指尖探上简明庶脸颊上一处细微的伤痕。他的指尖一如既往的冷,极冰的触感极有侵略感地往脸颊里钻。
他看着伍舒扬的眸子,里面全是如碧潭微澜一般的动容和怜惜,也看着他的眸色越来越猩红。
一大串疑问不住在简明庶心头打转。这人和自己,怎么说才认识几天时间,为什么行为举动怪里怪气的。
要说此人对自己好,二人一道淌血尸群,在这个茧世界,他又在危难关头救了自己,算起来,的确也不算差。
但若说不好,也的的确确是真不好。毕竟简明庶身上唯一的恶诅,就是眼前这个人留的。
伍舒扬的目光掠过他的脸颊,向下游移,落在简明庶白皙的脖颈上。
斗篷领口偏大,裹着简明庶窄而结实的肩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不知是何时沾染的血痕,斜斜地喷溅在简明庶利落的颈线上,像一片绽开的烂漫山花,惹得人心中揪疼。
“你干嘛?”简明庶一声呵斥传来。
伍舒扬这才发现,他一时触动,竟情不自禁想触上简明庶颈线上的血痕。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停,收了回去。
“一口威士忌混朗姆,你就喝成这样,我看你以后还是甭沾酒了。”简明庶颇为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
“与之无关。”伍舒扬挪开眼神,不再看他。
简明庶短笑一声:“行吧。”
他忽然想起来,狼头面具来袭之前,正要查看的油画,于是一个骨碌翻了起来,奋力将踹开的洞想撕得大一些。
油画布极其坚韧,还叠上层层颜料,背后还有背板,着实难以破坏。
“我来。”
伍舒扬白而修长的手刚刚伸出来,简明庶立马拦住了他:“别,小朋友,里面有人呢,万一还活着怎么办,你可别给烧成黑炭头了。”
伍舒扬点了点头:“的确活着。”
简明庶手上一刻没停,用蛮力和这幅油画搏斗,随口问道:“看得到啊,法眼还是阴阳眼啊。”
“法眼。”
“明叔叔……你在干什么啊……”一旁宝蒙的声音悠悠传来,“妈呀,我怎么躺在你怀里!”
宝蒙从英珠身上弹了起来,脸涨的通红:“对不住啊,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你姐。
简明庶再度无语道,这已经是多少次对着自己姐姐发花痴了。
“明叔叔,你到底在干嘛啊?”宝蒙问。
“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救人!”
“嗯……可是旁边就有个花雕把手啊。”
简明庶:“……”
画框一侧一人高的地方,确实镶着一个玫瑰形状的鎏金把手,房间里晦暗,简明庶没认真看,只以为是雕花画框上的纹饰,没多在意。
他摸上这个把手,没法拧开,又试了试向下按,油画“咔哒”一声,向外缓缓旋开。
油画里是个不大的壁橱,里面窝着一位黑斗篷的人。简明庶捞起他的肩膀,这人浑身无力,险些向前倒在自己身上。他手上使力,勉强稳住此人,将他靠在壁橱墙壁上。
或者应该说,是“她”。
这人戴着五彩羽毛面具,正是一首《花房姑娘》赢了第一局,获得珍珠项链的小姑娘乔凌凌。此时她一脸昏沉,左额上漫下来一片血痕,洇红了半边脸。
“喂,喂!姑娘?”这人好歹是个姑娘,简明庶不好过多接触,试着唤醒她。
这姑娘怎么喊都不醒,简明庶只得摸出石敢当,拿着板砖轻轻戳她的胳膊:“姑娘,醒醒。姑娘?”
“明叔叔你……你真是注孤生。”宝蒙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吧。”
简明庶如释重负,立即退开一步,站在伍舒扬身边。
他现在真感谢鲲鹏提前泄题,带了女生进来,不然,就这么个昏昏沉沉的姑娘,他还真是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
宝蒙上前一步,将这位姑娘轻轻横抱出来,温柔地喊了几声。她探了探姑娘的鼻息,又侧耳听了听。气息几近微弱。
“情况不太好。”宝蒙简短地说,她开始掐姑娘的人中和虎口,反复几次,仍是毫无反应。正当她打算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姑娘一口气喘了上来,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接着,防空警报大作,姑娘也几乎同时开始高声尖叫。
“啊!!别过来!你们……你们别过来!”
铁门应声阖上,将尖锐的警报声隔绝在门外。整间屋子又只剩下火机一个光源。
简明庶将火机朝着姑娘的方向凑了凑,她一脸惊恐,紧靠着壁橱,手中还捏着自己的一只高跟鞋。
“姑娘你别怕。我们是救你的。”简明庶平静安慰道。
“……不……这项链,这项链我也拿不下来,它粘住了。我发誓、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偶然,偶然地唱了那首歌……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我……”
简明庶叹了口气。
他左手插着兜,嗓音带着点懒洋洋的柔和:“我对你那项链,一点兴趣没有。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猜出来第一关的视频了?”
“不!不!!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呜……”
她显著的开始精神崩溃,双手抱头缩在壁橱里,低声哭泣起来。
简明庶还想再问,宝蒙立即打断他:“行了,您可闭嘴吧。没事儿也给你问出事儿来,钢铁直男!”
简明庶:“…………”
宝蒙陪着那姑娘,低低地和她说着话,她看着像是放松了一些。趁着这个间隙,简明庶将这些讯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歌唱比赛的视频肯定是关键,从视频上看,主神即使不是那个小姑娘,也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简明庶心烦意乱,随手丢着打火机,火机在他手上流畅地打着圈,火苗也忽明忽灭。
一时间,只留着宝蒙和乔凌凌在一边压低了声音交谈。乔凌凌情绪稳定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低声抽噎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