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简明庶刚刚引了一大波女鬼,还奋力阖上的那道石门。
他折腾半天,又是躲女鬼又是取脾脏血,不就是为了逃出这个石头堡垒,谁知道阴差阳错,他居然亲手阖上了这道“生门”。
简明庶直接给了面前的石门一脚。他忽然用劲,刚才取脾脏血的伤口隐隐地疼起来。他又气又恼,下意识捂着上腹部的伤口。
来人低垂着眼睛,看了他的伤口一眼,稍稍隔了些距离,虚划过这道伤口。
一阵胀痛灼热感传来。伤口微微闪动绿光,刚才崩裂喷出的血立即止住了。
“只能先将外层燎住。” 那人开口说。
上腹部的刀口不长,绿火过后,留下了一小段黑色的痕迹。
简明庶满意地打量了一番,打趣道:“缝合手艺不错。”
对方没理会,问道:“这地方,总是这么危险么?”
简明庶抬手否认:“也不是都这样的,这个特别奇葩。NPC隔空对打,又是巫祝又是女鬼,还有……”
他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一身黑风衣,沉眉垂眼,苍白肤色。整个人写满了“沉静自闭、问题儿童”。
这个不知名的男人感受到简明庶扫视的目光,垂下眼帘,避开目光接触。
“……还有带着五道轮回诅的,不知道什么生物的族长。”简明庶接着说完。他没提及,他也怀疑着眼前的这个人。
族长的事显然引起了此人的注意,他瞬间盯住简明庶,问:“你见过他?”
简明庶盯住来人:“你们一起的?”
对于这个猜测,那人极细微地冷笑一声,不予置否,但也没解释。
“哎我说这位小朋友。”
见着他这副惜字如金、难以沟通的样子,简明庶嘴上训斥道:
“现在我俩都被关在这里,好歹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好好配合,同舟共济;概不配合,小心同归于尽。”
简明庶斜倚着石门,轻轻抱着双臂,歪头盯住对方:“你还知道什么,赶紧招来。”
这人面上看着不为所动。
他双手插着风衣兜,定定的站了片刻,这才开口自我介绍:
“伍舒扬。”
“‘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多好的名字,何必藏着掖着。”[1]
简明庶大大方方朝他伸手:“简明庶,‘明庶起祥春’,大吉大利,见我发财。”
伍舒扬低头看了一眼简明庶伸出的手。
简明庶言辞和蔼,眼神却是无比严肃。
这种问题儿童,简明庶见太多了。这种人,就是得逼。
比如青华,简明庶才将他带来平都医院的时候,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任谁都不见。现在在简明庶三天两头的“关怀”下,还不是逐渐融入医院,成了个犀利吐槽哥。
“我教你。”简明庶直接抽了伍舒扬的胳膊,握住他的手:“敬个礼,握握手,以后都是好朋友。”
伍舒扬有些不情愿地抽了手。
“我知道,‘我不喜欢和他人接触’。你这种小朋友,我见得多了。”简明庶抢先答道。青华才来平都医院的时候,也一脸高冷地这么说。不仅如此,青华更严重一些,他走哪儿,消毒水和一次性手套拿到哪儿。
“这种心理,一定程度上可以矫正。”简明庶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伍舒扬。
他朝伍舒扬眨眨眼睛:“这种事情,我有经验。如果咱们有幸出去,欢迎到平都医院找我。给你亲友价。”
这是一张竹纤维纸做的名片,上面简单写着“酆都市平都医院简明庶院长”,下方是联系电话和网址。
伍舒扬将这张名片翻了过来,名片背面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标志:卷云绕日。
是简青阳惯用的标记。
“这是我们医院的标志。我们医院历史悠久,祖师爷上数东周时期……”简明庶对着石墙边画着什么,边开始信口胡扯。
“简青阳?”
简明庶蓦然从石墙作画中回头,一脸好奇:“你知道?”
简明庶稍微有些心虚。简青阳的事情,纯粹是在书上看到、又和平都医院都在一个地方,这才为了“历史传承”随口攀关系的。
眼前这个人,神神秘秘的,可千万别被识破了。
隔着简明庶肩头,伍舒扬看到了简明庶在石墙上刻下的印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要重算八门。”
“聪明。”简明庶点了点头。
第13章 笑颜
伍舒扬小小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简明庶熟练地落好九宫八卦。
“庚申月戊子日子时。”简明庶自语道,他掐着修长的指节,往上推甲子:“丁亥、丙戍、乙酋……”
“上元阴遁九局。”伍舒扬直接提示道。
简明庶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些意外之喜:“不错啊,舒扬小朋友。”
说完他再次回头,按逆序将十天干排入九宫。
伍舒扬看着他驾轻就熟地查时辰、推旬首、定值符、安八神、排八门,一系列流程行云流水,娴熟地像是随手挥就。
甚至可以说,奇门遁甲这种晦涩东西,简明庶这个现代人用起来,甚至要比伍舒扬都更为游刃有余。
转眼间,简明庶已经落完八门,正对着石室的八个出口确定方位。伍舒扬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比他当时算生门,快了几倍不止。
“看的晕吧?”
简明庶发现伍舒扬盯着是墙上的九宫八卦图发愣,冲他一乐:“有空再和你解释,现在得抓紧时间。”
简明庶一心对着方位,袖口规整地卷起,露出左边小臂的黑色印迹。
……这个印迹。
昨夜雪夜初见,他见着这人臂上缭绕黑痕,瞬间就想起了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被冥府除名的孩童。
伍舒扬“存在”了很久很久,一开始,他还在算着自己的年岁生辰。再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么过着,时间的刻度在他看来,仿佛变模糊了许多。一年或者是十年,对他来说,差异并不大。
虽然时间记不清楚,不过这个印迹,他倒是记得来历。他曾在缉拿厉鬼过程中救下过一个孩童,离开时,他的黑色斗篷燎伤了孩童的左臂,留下了这么几道黑色的缭绕痕迹。
为了这件事,伍舒扬还特意去了冥府一趟,询问了五殿阎王阎魔王,酆都狱鬼火燎身,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这男童为酆都狱标记,已不归冥府管辖。”
当时的阎魔王是范仲淹[2]。他上任几百年,也是头一次遇着这种事情。
范仲淹搬来了一大堆生死簿、功德簿,来来回回找了许多遍,都没查到那个男童的名字。他思来索去,不得其解,勉强给了个“不归冥府管”的解释。
当伍舒扬进一步追问此事是好是坏之时,阎魔王解释说:“此非坏事。不归冥府管,至少跳脱了寻常人的生老病死,也不会有人按命簿索命。至于他能活多久,没了命簿,那只能看他个人造化。”
范仲淹1052年走马上任,励精图治数百年,直到张廷玉来才卸任。按此大略估算,眼前之人,如果真是他不慎留了印迹的人,应当至少活了数百年。
眼前的这个“简明庶”,可能是他曾经遇见的那个孩童么?
伍舒扬看着简明庶顶多二十出头的模样,心中不住思索。
“你没算错,刚刚关上的,还真是生门。”
一番捣鼓过后,简明庶核算出来的方位恰巧和他们进来的那扇石门吻合。
忙活半天,还真是他亲手把逃出的门关上,这还不算完,还引来了一通道的溺死女鬼。
简明庶叹了口气:“这下完了。”
他随意斜斜地倚着石墙,左手插着兜,右手下意识地转着桃木刀,不住地思索其他的可能性。
伍舒扬站在他身边,黑色风衣垂坠平整。他虽是随意地站着,却从头顶到脚尖都透着端正。石室壁上几盏昏暗的光笼了他一身,这点暖色依旧改不了他过于苍白的肤色。
就像几百年没见过太阳似的。简明庶瞟了伍舒扬一眼,心中暗想道。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桃木刀,翻开手心看了看,还是三道血痕。简明庶将手背翻过来,又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黑血印迹。
“还是抹去为妙。”伍舒扬忽然开口说。
简明庶摸了摸这一小块印迹,低声说:“现在还不行。”
现在,外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刘若男还一个人留在玉树湖水祭坛,只有一把不知能抵御多久的红纸伞。
简明庶心神不宁,在手上不住打转的桃木刀脱手,掉落在血婴尸堆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小刀,下意识瞥了血婴堆一眼。
乌紫色的小婴儿们蜷缩着,身上都是湿哒哒的粘液,小小的胸腔有节律地一起一伏。
简明庶险些被吓到,立即后退一步,站立不稳,被人从后方扶了一把才站住。
伍舒扬单手扶住了简明庶。见他站稳,伍舒扬迅速抽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之前站立着时候的安定。
简明庶还没缓过神来,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这群血婴,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