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真没意思。”谢灵欢逗弄了这头雄鼠,反倒回头笑吟吟地对花清澪摊手道:“哥哥你看见了没?他真身是只鼠精哩!”
“嗯,瞧见了。”花清澪勾唇,似笑非笑。“从前倒教他一直瞒过了。”
“花使者,”雄鼠精忙哀求地望向花清澪。“小鼠并不晓得你与渊主大人认得,从前倘若有冒犯处,还请花使者恕罪!”
“谁说他与本王认得?”谢灵欢翻了个白眼。
“那、那……”雄鼠精茫然地抬头,目光在他与花清澪之间逡巡,猛然张大嘴,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
谢灵欢笑着走回花清澪身边,搂住他柔美腰肢,揭破了谜底。“他从今起再不是什么引魂使者,而是本王道侣,大婚帖子已经发往四海八荒。你不晓得,只能怨你上不得台面。”
“是是,小鼠有眼无珠。”雄鼠精磕头如捣蒜。
谢灵欢呲牙又笑了一声。“这样吧,从前你确实不晓得,但你也确实对他太过怠慢。如今本王要你做件事,将功折罪,你可愿意否?”
“愿意,愿意的!”雄鼠精连声答应。
“这下界修仙宗门中有个合欢宗,行事最为下作。”谢灵欢依然在笑,声音却寒冷的掉冰碴。“你灭尽下界所有修合欢的宗门,本王便饶过你。”
雄鼠精茫然的几近于可怜,苍白清瘦的脸往下塌,眉目五官都皱了。“大、大人,我在洛阳城伽蓝寺中须还有事务。”
“嗯——?”谢灵欢俯身盯着他的眼睛,拖长了语调,意味不明。
属于渊狱之主的威压释放出来,整座芝叶城都笼罩在青烟之内,天幕突然间青蒙蒙,非云非雨,雾气中谢灵欢的话语便格外森寒。
“尔敢抗命?”
雄鼠夹紧两腿,瑟瑟地努力地保住渊主大人瞧中了要拿去做药引子的第三条.腿,哇地一声哭出来。“……不、不敢。”
“唔,甚好。”
谢灵欢的声音越来越飘渺,渐至不可闻。
半盏茶后,雾气里氤氲湿潮终于化作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水里夹杂着丝缕被稀释过的冥气,于芝叶城众多孤魂野鬼而言,不啻于从天降落意外之喜。就连雄鼠精都感到了冥气化雨,浇灌在他修炼了千年不能具足的妖身。
倏地,雄鼠精睁开了那双修炼出来的人身肉眼。倒三角小眼中青光迷蒙,妖力暴增。
此时谢灵欢与花清澪却早已出了芝叶城,晃晃悠悠,渡水到了翠螺山。人间夏尽冬至,赫然又是一年春。
修长手指拨开翠螺山仙人坟前的枝枝蔓草,现出那座藏骨洞穴。穴内天光流动,洞壁内水声滴答。两双乌皮靴踩过滚着湿滑青苔的地面,人语声在洞穴内也空洞的很,嗡嗡带着回音。
“孤说过,大婚之日,哥哥的骨得一块不落地都躺在幽冥王殿的婚床上。”谢灵欢声音隐隐然含笑。“这处也拿走后,两百零八块仙骨便都齐全了。”
另一双乌皮靴在他身后停住。
花清澪驻足,很有点一言难尽。“景渊!”
“嗯?”谢灵欢回头,不解道:“怎么了?”
花清澪想说,景渊你这句求婚的情话实在是……太难听了啊,能不能换一个?但他想到谢灵欢惯来小性子,倘若他当真提了这句,指不定还得与他闹成什么样子。于是最终他只是笑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
谢灵欢不信,挑眉道:“哥哥不愿?”
“呵!”花清澪心道,果然!幸亏他方才没真的说出口。他怕谢灵欢再纠缠这个话题,便错开眼,轻声道:“骨头都藏在洞穴地下三尺处。全部拿出后,这座山怕是会塌。”
“塌便塌吧!”谢灵欢无所谓地耸肩,叹了口气。“上万年了,此界靠吸食哥哥你的仙骨灵气,早已繁生出地脉。你取骨后,此界怕是还有许多未了账。”
“什么账?”花清澪下意识追问道。
“啊,这个,”谢灵欢却又不肯仔细往下说了,笑着含糊其辞。“灵气过于旺盛,最是适合山妖地精们修行。翠螺山必然也是呢!”
“哦。”
花清澪陡然想起昔日在洞内遇到的那只妖鸟,倒当真惘然了一瞬。他自被谢灵欢掳去王殿后,有许多年不曾见着那只鸟妖了,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说起来,那只鸟倒也姓谢,叫做谢日。
花清澪忍不住唇边多了丝浅淡笑意。抬起手,双手掐诀。“既如此,那便取骨吧!”
“嗯,我替你护法。”
谢灵欢自觉地站在他身后,冥气外放,将翠螺山方圆百里都笼罩在护持罩内。轰隆隆,山势倾颓,青烟冥气中缓缓地浮现出两百块排布的整整齐齐的白骨。花清澪一袭红衣上下翻飞,啪地一声,袍角落下时,两百块白骨已悉数入了他体内。
肉白骨、活死人,于幽冥之主而言不过在一念间。
“齐全了?”谢灵欢问道。
“齐了。”
谢灵欢呲牙一笑,眉眼弯弯。“事不宜迟,眼下就替哥哥将两百零八块仙骨悉数注入冥气。从此后,哥哥既能凭借灵息为食,也可借助于冥气,畅行我幽冥界。”
话随手动,青烟冥气布下的结界内一双冰凉如石的修长手指蓦地摄住花清澪。冥气沿着他天灵盖与心口,游走于周身大穴,在一个大周天循环结束后,那双手下流地从背后搂住他。
“呵,哥哥总算如愿。”
花清澪完全被他制住,一双桃花眼底水光迷蒙,艳美唇微分,似哭似笑。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回去幽冥!这座翠螺山快塌了。”
谢灵欢撤除护持罩,护住花清澪倏地飞身后撤,剧烈轰鸣声不绝于耳,在他们飞离的地方翠螺山轰然倒塌。山体滑坡带起大片血色红泥,从绝峰到山腰断裂成三截,巨石带动血泥下的妖灵,满山嗡嗡振响。白水下依山所居的凡人惊呼奔走,水面倒影出无数惊惶的人影。
“走,回幽冥王殿。”
谢灵欢双腿蹬水,搂着花清澪从白水泅渡至深处,修长手指抠动地底机关,破解了繁复的篆文符咒。眨眼间,便从结界处径直回到幽冥黄泉。
哗啦啦!
花清澪探出头,长发湿漉漉地披至脚踝。黄泉水顺着他尖尖下颌滴落,侵染红衣。转过脸,却发现谢灵欢身上涓滴未湿。黄泉水不仅不敢沾他衣,反倒温顺地托起谢灵欢,在他那双乌皮尖头靴底呜咽出声。
啧,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花清澪语气泛酸。“这幽冥黄泉是只认你这张脸嘛?那岂不是碧落天那位神尊来了,黄泉也自动替他引路?”
啧!想到广和神尊,花清澪就满脑子不可名状。
谢灵欢大笑,一把搂过他,小口亲吻他鬓边湿发。“怎么会只认脸?自然还须认得渊狱冥气!”
花清澪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谢灵欢忙安抚他的心。“翠螺山连着昆仑地脉,水底下,渡的黄泉口也是妖族的第八殿因果殿。瞧!我们到了。”
花清澪果然被他这句话引开视线,转头看向岸边,见到因果殿外朝戈一袭黑衣背负着箭囊正在四处巡视。殿门大开,两丈高的浮屠像都活了,俯身与大殿中央的一个白衣女子说着什么。
白衣女子扬起脸细听。
花清澪这才认出来,这女子便是朝戈的心上人云曼。呵!
谢灵欢拿手指着因果殿内景象,与他解释了几句。“因果殿如今聚集大量妖族,正好本王要整治幽冥地狱,便将其划归地府,厌落代为辖制。开创了十殿阎罗后,这处便仍沿袭旧俗,称作第八殿,管着妖族的因果往生。这些浮屠像负责勘察罪簿,云曼在此纺纱织线。”
让妖族为他干活,原本就是他早就盘算好的事儿。于是谢灵欢说的又快又急,到此终于停顿了一息,又道:“线,是因果线。因缘尽的那天,云曼会持刀割断因缘线,于是那个妖灵的果报也就熟了。”
花清澪垂下眼想了一瞬。“那朝戈与云曼?”
“云曼是借此修行,朝戈嘛……”谢灵欢扬眉。他在幽冥又恢复了本来面目,二十岁的脸奢华至极,笑起来灼灼如聚日月光辉。“是他自家痴心,非要守在因果殿外。反正眼下地府人手奇缺,也就随他去了!”
花清澪又沉默了三息,信手念了个净水咒,将一头长发与红衣弄干。乌皮靴轻抬,施施然往前离开了。“走吧,去王殿!”
谢灵欢追上他,牵起他的手笑道:“耽搁这许久,碧落天传旨的仙官想必早到了。是该回去!”
两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离开了因果殿。因果殿内云曼恰好听完禀报,抬头,只看见一袭玄色大服的高大背影笼罩在青烟雾霭中,与玄衣人并行的那个穿着红衣,身姿翩跹夭美,飘然若红云。
“是渊主大人回来了吗?”云曼问那几座浮屠。
“是呢!”浮屠像声音嗡嗡嗡,显然是木精所化,早已生出了灵智。“渊主大婚在即,我等也要妆扮因果殿,姑姑您看用什么样的花饰好?”
云曼抬手轻捋鬓边碎发,清凌凌的杏子眼内微露笑意。“我以曼陀罗蜜为食,渊主大婚那日,此殿遍开雪白曼陀罗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