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张开始就要进入完结阶段了,我好兴奋啊~!
第55章 绯啻苍漓之章(一)
关飞月身为一个军汉,每顿至少要吃三碗米饭, 且吃相囫囵, 极讲效率。
但今天早上却一反常态, 吃相优雅到近乎难以下咽了。
关飞月夹了个糯米丸子,正要送进嘴里, 却被身旁从落座开始就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火热视线所打断。
实在是再不能装作无视了, 关飞月有些苦恼地放下筷子, 对身旁的人发出了恼羞成怒的斥责:“你要看到什么时候?你到底还吃不吃饭?”
被骂之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话一般, 眉眼温柔, 唇边笑意彻底绽放开来,简直灿若莲花, 叫一代颜控关飞月不由看痴了, 只觉得这人笑起来, 倒比方才那只莹白圆润的糯米丸子更加可口。
眼前的美人一反往日的形象, 一派温柔似水, 贤良淑德,甚至亲自取筷夹起方才那只没能被吃掉的丸子送到关飞月唇边。
关飞月呆呆张开嘴吃了进去,唔,入口软糯咸香回甘,好吃……不对!这个沈布仁太不正常了!
虽然沈布仁之前对自己也算是温柔细致, 但像现在这种程度倒叫人有几分难以消受了。
关飞月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内心某一角其实早已经翻来覆去地哀嚎了——
沈公子为何要这样?!
罪魁祸首还不是自己啊!
关飞月此时非常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说那些话,明明还在生气这人什么都不跟自己解释清楚,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自己剖白心意呢?
不, 这也不能怪自己,实在是男色误人,自古、自古美人乡是英雄冢,自己年少英雄,年轻气盛,难免……
“飞月,我看这糯米丸子你挺爱吃的,还要再吃一个吗?”
关飞月下意识地点头:“嗯,这个我确实也挺喜欢吃的,只是不能多吃……”
话说到一半,关飞月愕然地看到沈布仁脸上竟然破天荒地浮起了两片淡淡的红晕。
这个流氓神棍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害羞吗?!
“喜欢吗……那就好。”沈布仁在这句话开头的两个字明显加重了语气,说着还微微偏了下头抿了下嘴角,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关飞月一眼,似乎想起了关于喜欢的许多有趣的话题。
而关飞月竟然从那一眼里看出了点含羞带怯的意思。
他已经握成拳的手再次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回视沈布仁,眼里警告意味明显。
沈布仁轻咳了一声,硬生生把嘴角的弧度压低几分,解释道:“我只是很高兴,飞月。你知道,我一直到在等你这句话,以至于方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都有些不敢确定,你要是能再说一遍就更好了,你方才告白时那样子可真是好看,值得今后每一个午夜梦回时分细细回味……”
关飞月本来已经放下的拳头又一次默默举了起来——你半夜里是要回味什么?!但随即,他想到了极为有趣的事,眼里带了点调笑之意,哼笑道:
“我这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方才某人可是都哭了呢,那才叫好看,书上怎么形容来着?哦,那什么梨花带雨,泪眼婆娑,老泪纵横,鳄鱼的眼泪……”
读书少的小将军难得连用了好几个成语,内心不由十分得以,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风趣又有文化气质。
奈何沈布仁本质还是那个脸皮厚比城墙的神棍流氓,毫不掩饰地点头道:“飞月好不容易跟我表白真心,又说的那样情真意切,我仅是几滴眼泪如何能回报?需得亲力亲为,日夜播种……哦不,照顾你,才能聊表真心。”
关飞月的脸憋得通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沈布仁也不愿真把人惹生气了,赶忙连声哄着,把关飞月举着的拳头拉下来,抚开他的手掌,轻轻交握住,放在唇边珍而重之地吻了吻,“但是我真的很开心,飞月。只要你那一句话,我便是死也值得了。”
关飞月皱眉道:“胡说什么!这样的话不要随便说。”他本也不是那么讲究忌讳的人,只是却极不愿听到沈布仁这样说他自己。
“嗯,不说。”沈布仁乖顺地应了。
关飞月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你迄今为止都瞒着我些什么事,之后都要一一给我招了,不过现在,你先告诉我肖正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沈布仁暗叹了句可惜,本想着两人互表心意之后怎么也得情意绵绵一番,奈何现在诸事缠身,实在不是好时候。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查定是要查的,只是皇帝只字未提求取长生之事,想来并不愿此事查得太深。”沈布仁简单说了下。
关飞月一听不由有些气愤:“上百条人命,不往深了查如何得证真相?他这分明是想掩盖自己昏……”
关飞月气的很了,差点说出大不敬的话来,咬牙忍了忍,平复了语气道:“那现在怎么办?那天肖正说的那些,简直闻所未闻,实在令人心惊。我自幼长于京中,却不知这表面的华贵富丽之下藏着这样的龌龊!”
回想起肖正絮絮道来这几十年间的种种秘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血腥和欲望。
皇帝派遣本应守家卫国的将士去海上寻找虚无缥缈的长生秘宝,已叫他失望透顶,太过寒心竟连怒气也发不出来。而肖正之后说出的事却更是骇人听闻。
那日的肖正,好像一个多年观戏的旁观者,在剧终之时用极为平直的语气将整个持续长达数十年,涉及朝野上下诸多达官显贵的巨大罪恶,抽丝剥茧一般一一陈述。
包括他自己那被掩盖在重重谎言之下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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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正的母亲是肖云天的亲妹,但在生下肖正不久后就香消玉殒了,于是便由肖云天代为抚养。
肖云天待他也并不亲和,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肖夫人虽然面上时常挂着笑,但其实并不耐烦养着这么一个非己所出的小娃娃。肖正若是要哭,便命人捂着他的口鼻不让出声,若是不吃东西,便让人捏着鼻子灌进去。小小的肖正在肖府里虽然也算得上半个少爷,但上行下效,照看他的下人也就渐渐不把他当回事了。
肖正就这样被囫囵地养着,没被饿死,但也过得不怎么好。
在他的记忆中,肖家人的脸一向是淡漠的,就算偶尔挂了笑,也必然满怀着恶意。只有一人不同。
那是个轮廓酷似肖夫人的少年,也极爱笑,只是不像肖夫人对着自己常常是挂着冷意的笑,他的笑是直达眼底的,温暖柔和,是小小的肖正从不曾见过的。
少年对自己也和其他人不同。
没有人把肖正当回事,人人都只当他是棵草,只有少年会把他抱在怀里,贴贴脸,再极疼惜地亲一亲。
“正儿,”他总是这样笑眯眯地叫自己,然后从宽大的衣袖里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串糖葫芦,“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吃这个好不好?”
小小的肖正已经是个倔性子,怎么也不肯喊,只不过最后还是能从妥协的少年手中得到那串糖葫芦。
那是肖正幼年记忆中唯一的甜,因为吃过的苦太多,那一丝丝的甜也就越发深刻,让他牢牢地记住了少年的眉眼唇鼻,牢牢地记住了肖清这个名字。
但这份甜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那时尚且年幼,不曾察觉到少年温和笑意下淡淡的隐忧,只知道有时候肖清会看着他静静出神。
肖正逐渐长大,直至七岁那年的某一个深夜他被肖清从梦中摇醒。
那是肖正第一次看到神色如此紧张的少年,他挎了一个包袱,一把抱起自己,胡乱抓了几件衣服,让肖正不要出声,然后带着他从一个隐蔽的墙洞钻出了肖府。
少年脸上神色凝重,像个带着幼子出逃的老鼠,鬼鬼祟祟地尽可能贴着暗处走。
肖正虽然年幼,但也意识到了这是在逃跑。少年并不强壮的双臂紧紧勒着他,寂静的夜风中呼吸急促而压抑,但他的方向却是那么坚定,尽可能快地不断远离肖府那个诺大的牢笼。
但他们终究没能成功,肖府的人像鬼魅一样从暗处冒了出来,轻松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甚至没能到达第一道城门口。
肖清毕竟也是个世家子弟,身单力薄,他的反抗很快被镇压下来,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地被死死压在地上。
但少年尚不肯妥协地挣扎着抬起半张脸来,对着吓傻了的肖正不住地喊“快跑!”
但他哪里能跑得了。
他被人一只手就提了起来,于是少年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不许动他!不许动他!”
从来温文尔雅的少年像失去幼崽的母兽,疯狂地喊叫挣扎,毫无章法地抓咬,折腾得自己遍体鳞伤却没能撼动身上的桎梏分毫。
因着肖夫人的缘故,肖正自从一岁开始就没再没哭过,但是那天,他看到原本干净温和的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在半空中拼命地踢腿尖叫,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扯出来一般嘶吼:
“哥哥!哥哥!”
那是他第一次叫少年哥哥,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经年,那张布满泪水与鲜血的脸上,从绝望与愤怒中透出的笑容,像一颗种子深埋在肖正的梦里,日日夜夜生根发芽,永世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