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尾巴却轻快地晃动起来。
安静了半晌,狐茏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沈布仁,献宝一样道:
“我之前不是说好要给你取名字么?我翻了好久的字典,选了四个字出来,但是始终定不下来,想着拿给你看看,看能不能挑出一个喜欢的。我觉得都很好听。”
沈布仁接过也没怎么细看就点头道:“既然都很好,那就都用上吧。”
“那怎么行?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名字。”
“可是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很喜欢,舍了哪一个都很可惜,不如都用上,倒令我欢喜。再说这样一来,这个名字不就是独一无二了的吗?”
沈布仁一番歪理倒也把狐茏月说服了,最后也只得同意:“行吧,只要你能喜欢……”
“那就这么定了,”沈布仁道,“只是我也不识字,这几个字该怎么念呢?”
狐茏月笑着接过那张纸,指着上面的字一字字清晰地念道:
“绯、啻、苍、漓……”
“你的名字,绯啻苍漓。”
这四个字狐茏月念得轻缓柔和,听在关飞月耳中却如惊雷轰然炸开。
他脑袋有些发昏,思绪却格外清晰起来,同沈布仁相遇以来的种种回忆仿佛潮水一般袭来。
一时是他冷着眉眼道:“……我的小将军,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你却不记得我了么?”
一时是他执着蓝色发带淡淡怅然:“将军不觉得这根发带很眼熟吗?”
一时又是酒馆里那人含笑道:“……想我当初可是灵脉前一株柔柔弱弱的孤莲,为了追寻良人努力修成人形,好不容易觅得将军这样中意的呢。”
最后是那人在黑暗中极轻地问:“将军记得绯啻苍漓这个名字?”
关飞月怔愣良久,直到眼前画面忽然变化,从狐茏月身体里脱离出来,视角也从狐茏月本身转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相视而笑的两人,在绿水青山前对坐成一幅唯美的画卷,虚幻又遥远。
他闭了闭眼,却不知何时竟早已泪流满面。
那狐耳狐尾的少年,笑容羞涩又稚气,眉眼生得正气,黑发黑眸也算得上英俊好看。
却正是关飞月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第49章 百鬼夜行之章(九)
关飞月看着眼前与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脑袋里空白了一瞬, 随即浮起万千疑问, 却统统无解。
他猜想自己是否又一次进入了冥王制造的幻境, 但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不断的否认,他从那小黑狐身上所感知到的种种情绪都熟悉到令他心惊,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曾经历过的一样。
眼前画面的时间在迅速流逝, 不断闪过的零碎片段可以看到小黑狐在逐渐长大, 人形也从少年成长为了精神的青年。
而沈布仁的面容却一如初见, 看向狐茏月时的眼神越发柔和, 嘴角也常常扬起宠溺的弧度,只是不知为何, 在二人相处的时候常常发起呆来, 还因为这被黑狐取笑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二人情谊俞浓, 渐有朝夕相处难舍难分之势, 虽然因着沈布仁的缘故不能走出这片密林。但二人相处即便是相对静坐也不觉无聊, 多年下来倒是走遍了这片密林的边边角角。
如关飞月这般在感情方面十分迟钝的人,都能从零零碎碎的画面中看出二人眼中的绵绵情意,却不知为何两人迟迟都没有互表心意。
依关飞月来看,狐茏月的性格与他有几分相似,大致能猜到这小狐狸应该是太过害羞又在感情方面太过空白的缘故, 即便心中对一个人满是喜欢, 也不知道要怎样去表明,只能傻傻地加倍对对方好。
但沈布仁关飞月却是猜不透了。
关飞月所认识的沈布仁,对外虽然冷淡, 但对着自己却天天喜欢喜欢的说个不停,无赖又流氓,实在跟眼前的这个沈布仁不同。
他现在看到的这个沈布仁,面上常常挂着温和的笑意,即便是不笑时,也如同他本源一般,气质温润高洁,莫说冷淡,反倒很有亲和力,叫人生不出一丝亵渎厌恶之意。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真如两个不同的人一般。
关飞月十分苦恼的想着,没注意到眼前的画面开始渐渐模糊消散,等他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变得和开始一样,白茫茫一片,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
关飞月被这一下弄得十分火大,只觉得自己是被人当猴耍了,冷喝一声道:
“冥王!你还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来,只是你这样缩头缩尾地不敢露面,玩这些无聊的把戏,实在算不得什么爷们儿!有本事出来与我过上几招!”
但是周围依旧静默,连自己的声音也如同石沉大海,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关飞月咬了咬牙,还要再喊,眼角却瞥到一抹黑色。
猛然转头,只见一只精神的黑狐慢悠悠地踱步而出,像没看到关飞月一般兀自晃着尾巴闲闲地散步。
“什么……”关飞月见那黑狐虽然体型大了些,但与方才所见的小黑狐极为相似,于是试探地叫了一声,“狐、狐茏月?”
但那黑狐仍未理他,似乎听不见关飞月的声音。
但没走几步就忽然停了下来,随即十分欢喜似地朝前腾跃而去,落地之时瞬间化作一个青衣男子。
从关飞月这里只能看见男子的背影,身形与自己相似,乌黑长发被一根蓝色发带束于身后。
关飞月往前走去,想看清楚男子的长相,离人仅一步之遥时却看到一直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身形猛得一震,紧接着后背衣衫上迅速晕染开大片的血色,如同一朵骤然盛放的红莲般。
关飞月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抓住男子的手臂,急急问道:“喂!你没事……”
话语未尽,那男子随着关飞月拉扯的力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同关飞月一模一样的脸。
五官一致,只是气质更为成熟一些,此刻淡色双唇被血色染红,面色却是十分苍白,对比之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他前胸心脏处破开一个大洞,鲜血仿佛流不尽般汩汩而出,迅速带走他的生气。
他的视线穿透关飞月,直直看向前方,定在某处。黑眸当中最初的惊讶、悲伤和愤怒都全数褪去,最终被满满的眷念所替代。
“我以前常常想……倘若有一天,我能带你走出这里,一定要带你去看看北方原野上白茫茫的雪,无尽碧海上漂浮的小岛……走遍灵脉流淌的每一寸山河,去从没有到过的地方……”他的声音因为口中的鲜血而有些模糊,目光却越发柔软,嘴角轻轻勾起,似乎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虚幻的梦想,“这样的心情,该如何称呼呢?”
话音落尽,化作万千流光消融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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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布仁缓缓张开五指,任由方才被他捏得碎成无数片流光的残魄从指缝中尽数流散消融,轻睨了面色不善的冥王一眼,声线平缓地道:
“我不得不承认你养的这只影魅还是有几分厉害,至少表面上还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终究是个低劣的仿品罢了。”
冥王哼着声笑了一下:“些许小玩意儿罢了,不知道有没有哄得灵主大人开心呢?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回忆起了一些很美好的事情吧?”
沈布仁道:“你想要我的心头血,可以。但你要先兑现你的承诺。”
冥王嗤笑一声道:“灵主大人莫不是当我傻的?我要是先兑现了承诺,哪知你会不会反悔毁约?”
沈布仁冷淡道:“我一颗莲心依存于本源真身之上,并非轻易可取。飞月不能等,肖正同样耗不起。他神识封印已解,却迟迟不肯清醒,只能是自断生机之故。时间越长越难醒转,他对你有抗拒,所以你不敢强令他醒来,但我可以。”
沈布仁蹲下身把关飞月复又揽进怀中,轻柔地拍去他衣服上的尘土:“正如你所说,这是一个交易。你能做到你该做的,我自然不会失约。信与不信,全由你,冥王。”
冥王此刻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周身漫起凌冽杀意,额头上青筋暴起,似是在极力压抑什么,目光转到石台上静静躺着的男子时,一身气势便都尽数泄去,最终妥协道:
“可以。但你若是敢毁约,我就能让你的小将军永远成为一个死人。”
沈布仁冷冷抬眼:“你以为,我会让你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冥王冷笑一声不再言语,指尖凝起一道黑气,轻轻一挥,便如剑刃急速刺向半空中,接着像是撞到什么极为坚固的壁垒,瞬间散如薄烟,渐渐融入半空中显现出的巨大金色符印之中。
那符印隐有金芒,极为繁复,黑气融入之后便像掷于烈焰的金石一般,融化凝结成一颗小小的金球,在半空中短暂悬浮后,直直坠入关飞月的眉心。
那一瞬间,关飞月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猛然一软,胸膛渐渐有了起伏,身子也温暖起来。
沈布仁搂住人的手臂不由收紧了些,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关飞月。
怀中的人眉头轻轻一动,轻轻呻|吟了一声,长睫抖动,徐徐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