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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役 (城北说书客)


  这世间谁能不爱那风流少年郎呢。
  他们是最恣意的月光,他们解下金龟换一醉。
  那风流的少年看轻天下事。
  反应过来少年的意思,相柳皱了皱眉头,“不就是自己去睡觉嘛,敢情只让我们忙东忙西。”
  “门外在吵什么。”贪狼将军一大早就听见门外喧嚣吵闹,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在边关,而在长安西市。
  “听说皇轩家的少主要庆贺酒寻节。”
  “什么酒寻节?”贪狼将军皱了皱眉头,“有酒喝吗?”
  数月的戒备森严后,居庸关像是突然热闹了起来。
  城中还有许多百姓并未离开,不知道是信了子尘那句尽力而守,还是实在没想出别的地方可去。
  反正在哪不是漂泊苟且。
  城中那些被豢养着过冬的牛羊被杀了大半,连将军府窖底的好酒都被人翻了出来。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皇轩家的少主正一边闻着空气中的烤肉味一边在一颗角落里的树底和个小孩子玩着石子戏。
  他握着一块石头在地上划出歪歪曲曲的九宫格,然后拿着几个石子在手里晃着。
  把石子扔到九宫格上,子尘数了下压线的石子。
  “四个。”一边说着他一边在九宫格里划着。
  “你只压线了三个!”旁边的孩子抹掉他划下的道道。
  “明明是四个的。”他颇为无赖地抬着眼皮说,然后碰了碰那个线边上的石子,“你看,这不压着呢吗。”
  “你连小孩子都骗,你要不要脸。”那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一脸鄙夷地看着子尘嚷嚷道。
  结果子尘用相当严肃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孩子,然后用沾满土的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你已经知道了欺骗,不能算是小孩子了。”
  抢走了小孩子兜里所有的炒瓜子之后,子尘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在土墙旁边和一堆老头晒着太阳。
  他们有的是被逃难的人留下的,有的本就是鳏夫无子,在这座没有耕田,只有牧草的城中和牛羊一样逐水草而活。
  “你贵庚了啊!”子尘磕着瓜子问旁边的老头,老头正剃着头,灰白的头发随着剃刀落在地上。
  “今天天不错!”老头非常开心地回道。
  “我说你今年多大了啊!”子尘继续不依不饶地问。
  “今天这太阳是好啊!”坐在土凳上的老头仰起头看着子尘说,满是皱纹地脸笑的凹陷了下去,门牙也只剩下了一颗。
  “行吧,今天天不错。”子尘低头吐着瓜子皮嘟囔着说。
  剃头匠拿着磨刀石磨了两水刀,扯下老头身上的兜布,抖了两下,“得嘞,大爷你看怎么样。”
  “今天天好啊!”老头仍旧笑呵呵说。
  的确是个好天,子尘抬起头看着当空的太阳想。
  边军在地上滚着酒坛,有几个妇人在燎去毛的肉上抹着腌料。
  子尘抹了抹手上的瓜子皮,跑过去帮女人们抹腌料。
  “哪家的小哥儿,生的倒是真俊俏。”
  子尘没回答,笑嘻嘻地在几块羊肉上抹上厚厚的辣椒面。
  抹完腌肉他就拿着酒葫芦灌了满满的一葫芦酒,躺在居庸关的一个矮墙上睡他的下午觉。
  矮墙旁的树上系着上百条迎风飘摇的玄色额带。
  那些额带的主人都已不在。
  城中这样的树还有数十棵。
  他扯下来了一条,蒙住眼睛。
  然后向后仰躺。
  大梦昏昏醉一场。
  天光透过玄色的额带。
  子尘朦朦胧胧中想起他的父亲告诉过他,玄色是天的颜色。
  很久之前的人认为,白天的蓝色不是天的颜色,是太阳的颜色,夜里的黑色,有了月亮的颜色。
  而天真正的颜色,要在那日已落,月未升的时候去看。
  所以玄色不是黑色,而是黑色中透着微微的红色。
  他向上抬起手,像是要遮住遍目天光。
  “烬少主,该醒醒了。”
  子尘扯下额带,看着站在矮墙旁的刍吾,“陪我去关外走一趟吧。”
  “现在关外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一堆异兽,把你咬成肉酱。”刍吾说。
  “走吧,我想去看一眼。”
  两人两骑涉过望龙川,那场大雪还未完全融化,雪下生着大片荒草。
  枯黄与灰白错落,像是天地间的棋盘。
  子尘策马上了高处,看向关内万里河山。
  “少主在看什么。”刍吾跟上子尘。
  “我想看看八百年前,让半个江湖奔赴而来的河山。”子尘说。
  “你知道我曾离家过数年吧。”子尘问。
  “知道。”
  “那时我仰慕书中的江湖,想去找红衣女和陌刀客,可那终归是八百年前的江湖了,如今我看到的只有碎银几两,浪客拔刀,只有官道上的袍哥说着黑话。那个时候我觉得江湖已经没了。”
  “可我如今明白了。红衣女只有一个,绿蓑老人也只有一个。而八百年前,或许也有这样的江湖,只是没人关心罢了。于是红衣女奔袭过的江南,也该有一万个小二倒茶卖酒,一万个浪客为碎银拔刀,一万个袍哥拜着关公。”
  那也是江湖。
  纵使没有说书人去说他们。
  可他们仍旧是江湖。
  少年立马于山峦之上。
  这里是漠北,是东煌最北的边疆。
  曾有无数的浪客埋骨于此,无数的边军捐身于斯。
  交错的万里长城绵延如沙线。
  而那居庸关便像是这万里山河中的一处沙盘,沙盘之上,有酒有肉,有活着的人。
  “那奔赴而来的半个江湖里,便有无数这样的人吧。”
  他们守住了一座城,守住了这个国最北的边疆。
  可他们其实不过是一群没有姓名的浪客。
  “少主既然都懂了,为何还要亲自出来。”刍吾问。
  “不亲眼看,怎知江山秀丽,河川壮美。”
  少年松开手中玄色额带,笑着说:“走吧,这万里山河我已看过。”
  回到城中,已至夜暮。
  篝火上烤着肉,众人豪饮而歌。
  有几个喝大的绕着篝火跳着楚地的祭舞。
  子尘在马上捞起酒葫芦,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那几个跳舞的人。
  “少主回来了?”相柳牵过子尘的马。
  “他们在干什么。”子尘看着城门口正乱成一团的众人。
  “在比扳腕子。贪狼将军已经赢了不少人了。”相柳笑着说。
  “我也去看看。”子尘跳下马。子尘拎了一坛酒,直接放上桌子,看着贪狼将军,“比一场怎么样。”
  “你?”贪狼将军看了看少年像是个女孩一样的身形,“我不跟你比,怕别人说我欺负姑娘家。”
  “你来。”贪狼将军从柳木长椅上起身,拍了拍身边的一个边军。
  那名边军露着半边的膀子,子尘看了看,也扯落了半边的衣袖,壮胆子嘛,谁不会。
  “来。”他颇为挑衅地看着汉子说。
  “这次,就别押了吧。”旁边的几个皇轩家死士皱着眉头说。
  “那可不行,刚才你们相柳将军上的时候,你们可是抢着押的。”贪狼将军那面的边军嚷道。
  “行吧,我压一文。”夫诸皱了皱眉,掏了一文钱。
  “两文。”相柳颇为慷慨地掏了两文钱。
  子尘回头看着相柳,“你们是这么对待未来的家主的吗?”
  “少主,不是,你要认清自己。你要是和对面比敲木鱼我肯定全部身家押你。”相柳说。
  “可我……已经不记得怎么敲了。”子尘皱了皱眉。
  “那我就没办法了。”
  “二钱。”
  “三钱。”
  “……”
  对面的边军纷纷压了自己的这边。
  “你们至于吗?就算你们赢了,你们也是一堆人分这三文钱。”子尘皱着眉:“这三文钱得被你们掰成好几瓣。”
  对面一副反正我们输不了的样子。
  子尘的手腕和对面比起来像是一截随时能掰断的竹子。
  然而对面纵是用尽了力气还是没能把子尘掰过去,就在对面一个错神,子尘突然发力把对面掰了过去。
  “喝酒!”子尘一脸得意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对面的人诧异道。
  “少主威武啊!”
  “来来来,把钱拿过来!”夫诸大喊着。
  “这碗酒,喝了吧。”子尘把酒推了过去。
  子尘又与边军比了几场,虽然都僵持了颇久,但居然都让子尘赢了。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最后贪狼将军推开了长椅上的人,“我来!我还就不信了,这么大的边军,还治不了一个姑娘。”
  双方押注。
  虽然皇轩家这边也都不怎么信服他们的少主,但子尘好歹刚赢了数把,于是双边的押注倒也差不了多少。
  贪狼将军本想上来就能把子尘撂倒,结果却突然发现怎么都没法把少年的手腕扳过去。
  双方僵持不下。
  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两个人的手腕。
  风吹过边陲的关城。
  “居然还不错嘛。”贪狼将军笑了笑。
  “还好。”子尘有些勉强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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