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张工长凝视着唐遇,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 :“可是,不行呢。”
“现在是上工时间。”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说:“你该回去了。”
“好,我现在就走。”
走到近处,唐遇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张工长有些怪异了。
原来是张工长的表情非常僵硬而且夸张,不论是笑还是说话,脸上的肌肉都非常用力,就像是被人扯着脸做出这些表情的一样。
得到离开的许可,唐遇也不纠缠。他镇定的侧身绕过张工长,维持着平稳的步调沿着走廊走出去。直到阳光再次从头顶投下来一点点驱散了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唐遇站在宿舍门口,这才感觉出自己后背已经浸了一层的冷汗。
其实副本进行到这里,虽然还有一部分是空白的,但问题已经基本可以锁定在这个张工长身上了。
可是,令唐遇感到心惊的却是这几天中,张工长的所表现出的性格一直都是爆裂的、不耐烦的、充满攻击性的,可刚刚在走廊中遇到的人却完全没有这样的特点。
那真的是张工长吗?
或是说,张工长真的是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唐遇被自己的联想弄得浑身发冷,心中对于这个副本的警惕再次提高了一层。
而唐遇没看到的是,在他走后,张工长的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前倾了倾,就像是一只年久失修的木偶一样,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一步一步走进房间,然后坐到死者对面的床铺上静静凝望着死者。
而在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种诡异而满足的微笑。
第33章 榆木镐(12)
夜幕很快就再一次降临了。
这一次完成最少的是抓伤唐遇的那名女人。
女人十指磨的鲜血淋漓,铺满了一层厚厚灰尘的脸上冲出一条条泪痕。女人弓着腰身,神情呆滞的看着远方,瞳孔里全是深深的恐惧,就好像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潭,就连挣扎也只会加速死亡。
李七路过时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忍,可最后却还是没有靠近。
他既不强壮也不聪明,如果不是靠三哥,他恐怕也要每天在危险中挣扎,而如果不是和唐遇合作,他也根本没有能力追寻副本的真相。
大家都在地狱,而天空中垂下来的蛛丝又太过纤细,在这种情况下,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拉谁一把。
活的清醒透彻,胆小懦弱,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唐遇也向那边看了一眼,忽然说:“今晚应该不会出现死者。”
“……啊?”李七愣愣的转头,看向唐遇。
但对上那双笃定平静的眼瞳后,他忽然就觉得内心的不安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了回去,让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疲倦却感激的微笑。
李七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谢谢。”
唐遇心情也有些复杂,他拍了拍李七,没有再说话。
人力所能帮的终究有限,想要不再死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通关。
下工之后再到熄灯,留给工人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唐遇排队去打水,然后大致擦拭了一下身体,一天下来石粉掺着汗液粘在身上有种钻心的痒意,手臂上那几道伤口边缘也都肿了起来,泛着不自然的颜色,应该是发炎了。
矿上可没有医生,如果发烧的话很可能导致虚弱,而虚脱就已经和死亡挂钩了。
唐遇手里还有剩下的绷带,但他却没打算为这点伤口使用道具。至于可能的危险,只要快点通关就可以避免。
处理好自己后,唐遇又换了盆水,然后把毛巾扔进水盆中浸湿,转身看向梁山,道:“把背心脱了。”
梁山正抱着膝盖盯着地面发呆,两条长腿规规矩矩的并拢在一起。听到声音,梁山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向唐遇。
唐遇叹了口气,认命的说:“伸手。”
梁山十分听话的举高了手臂,任由唐遇上来扒他的背心,目光始终跟随着唐遇的动作。
唐遇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男人听得懂“伸手”却听不懂“脱衣服”,但想到这几天里两人之间基本上都在靠梁山工作,就有种莫名的心虚。
唐遇回身把毛巾拧干,然后摊开直接拍在梁山肌理流畅的背上,浸过水之后的毛巾冰冰凉,直接驱散了疲惫和燥热。
梁山眨了眨眼睛,眸光不自觉的温和起来。
唐遇并没有注意到梁山的神情变换,事实上,他很不会照顾别人。
梁山坐在床上,他却要探出半个身子,等到给梁山把可以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之后,唐遇已经开始感觉腰酸背痛了。
刚好熄灯的哨声也想了起来,唐遇把用过的水泼在地上,然后把自己摔在薄薄的床板上。
把脸埋在枕头里,睡意渐渐涌了上来,不过这一次唐遇却没有抗拒,而是放心大胆的睡了过去。
然后,在夜晚访客的脚步从他们身边远离并且消失在夜色深沉中后,唐遇准确的睁开了双眼。
按照一如既往的规律,明天白天,死去玩家的尸体就会被送出去。
白天他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如果还想探寻这个副本的真相,就只有晚上了。
唐遇上一次夜行在铁森林中,那时他见到了地下的巨狼,才从而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大部分的尽头玩家好像都认可一件事,那就是夜晚是最危险的时候,但相应的,也常有重要的线索浮出水面。
唐遇翻身下床,没有惊动还在睡觉的梁山,独自一人静悄悄的走了出去。
刚刚被怪物走过的走廊一片静谧,唐遇很快摸到死者的房间并走了进去。
白天时他为了检查把尸体上的白色被单掀了起来,后来被张工长吓了一跳,被单就只盖到了一半,但现在,死者身上的被单已经重新盖好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张工长干得。
唐遇道了一声罪过,再次在已经僵硬的尸体上翻找起来,不过,却依然一无所获。
为什么会这样?
几分钟后,唐遇直起身凝视着床上的尸体,不由陷入了沉思。
尸体上一定有些什么才对,否则的话像这种不吉利的事一定会尽快处理尸体,根本没必要特意停灵一天。
是自己忽略掉什么线索了吗?
唐遇焦躁的咬了咬嘴唇,在房间中转了两圈。
忽然,他灵光一闪的蹲下身,在死去玩家的床底,窄窄的缝隙中静静躺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面凹凸不平的痕迹就像一张狰狞的脸孔,在冷冷的嘲笑着他。
……果然。
看着那块石头,唐遇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唐遇矮下身子,伸手想要去够那块石头,然而他刚刚趴下去,走廊中就又响起了一个脚步声,并且目的很明确的向他现在的方向靠近。
要遭……
唐遇本能的紧张起来,他大概能猜到来的是谁,但走廊只要一条,现在出去的话一定会正面撞上。
屋子里的陈设过于简单导致根本没有能让人藏身的地方。唐遇在狭小的空间中飞快的环顾了一下,猛然扫到了夹在两张床中间的窗户。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遇来不及细想,只能拉开窗户翻了出去,等他刚把窗户关好,门外的人就走了进来。
月光照着来人僵硬的身躯,张工长挂着笑容的脸映衬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刃,显得格外诡异。
唐遇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猫着腰趴在窗户边缘向室内张望。
尸体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是远离常人生活的,但却在张工长这里得到了答案。
在唐遇的视线中,张工长接着他的动作把死者床底的那块石头摸了出来。而灰突突的石块在拿到月光下后就变了样子,土还是土,但在那层黑灰色下,却透出黄澄澄的明媚光华。
就如同黑暗之中的虎眼,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张工长将刀扔到床铺上,一脸痴迷捧着石块在月光下瞻仰了许久,月光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打在身后的墙上,又随着乌云遮挡被渐渐吞没。
良久,张工长突然低沉的笑了起来,他将金块在自己脸上蹭了好几下,才转身将金块放好。拿起刀熟练的翻过死去玩家的尸体,在玩家的后背上开出了一个豁口。
锋利的刀刃割开一层层皮肉,然后捧着金块塞进死者的身体,再掏出针线缝合起来。而不管是切割尸体还是穿针捻线,张工长的脸上始终带着满足而癫狂的笑容,说不出的妖异感令唐遇遍体生寒。
还是同样一个问题,尸体能做什么。
不管是凶恶的监工还是穷困的矿工都一定会回答:什么都不能做。
单是尸体就已经足够晦气了,更何况是死在鬼怪手中的尸体,就像是病毒一样,正常人都会本能的避免触碰。
但恰恰也是因为这点,张工长才顺利的使用了在尸体中藏金的办法。
他塞进尸体的那块明金原石其实并不大,但成色却非常不错,多运出去几块,积累起来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再结合现在的时代背景和矿上这半年来的死亡人数,就可以推断出张工长手里的钱应该已经足够逃离这里,并找个安稳的城市娶个老婆再舒舒服服过大半一辈子的财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