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觉到唐遇的难过,常何低声说道:“火锋会坚持下去的,池砚也会,林觅和程君也会。
似乎只要是心中还有牵挂,人就会为此奋不顾身,从而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力量来。
人类似乎天生就是矛盾的生命,他们永远会因自私和怯懦遭致失败,永远会为自身的贪婪傲慢付出代价,但也永远不会为此而止步。
他们可以被压迫,被杀死 、也可以被嘲讽,但人类却永远都不会失去反抗的勇气。因为哪怕过着最平淡无奇的人生,也不会有人认为,自己的存活是没有价值的事情。
唐遇也深以为然。他吸了口气,极目看向远方,随着平原抵达尽头,一扇沉重高大、给人以连通天地之感的巨大石门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石门向外敞开着,门后是无尽的空间漩涡,那里似乎是有着令人目眩的光影,有似乎只是一片纯然的黑暗,一个看不清样貌,只有类似于人形轮廓的灰色身影静静伫立在那些漩涡之前。
而就在两方对视的瞬间,唐遇脑海中就是猛地嗡了一下,身体的一切感觉都随之远去,差点就从常何背上滚了下来,好在常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换成人型,伸手将人接住。
他用力握住了唐遇颤抖的指尖,但唐遇怔怔仰望着那个灰色人影,却始终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即使只是犹格·索托斯的一个精神投影,却也高出了这个维度太多,就像是阿撒托斯在宇宙中心癫狂的敲打巨鼓一样,没有任何存在可以理解这种行为,人类同样也是应该无法理解这些外神的。但不知为什么,不知是不是他曾翻译了旧印,唐遇却在这一刻听到了很多声音。
这些声音和他在船上听到的声音很像,同样遥远而诡秘,低沉而缥缈,像是来自无垠的宇宙,又好似来自灵魂深处。
唐遇下意识的转译出了这些语句,甚至通过转译看到了很多景象。他看到每个星球都存在着一扇门,这些门将无数个独立的世界与无尽浩瀚的宇宙相连,犹格·索托斯知道门的位置,祂即是看门人也是门钥匙,每当从门中听到呼唤,犹格·索托斯便会分出精神体,手持钥匙打开那门,带来一场劫掠与毁灭。
唐遇想到了五年前太空观测者们探测神秘的数据时网络上的激烈争论,想到了四年前那场盛大绚丽的流星雨,想到三年前使得万物俱寂的沉睡日。
人类所有对于未知的渴求与期盼都被犹格·索托斯当做了召唤,人类呼唤希望,但降临的却是灾难。
对于犹格·索托斯而言,人类这种低等生命只是不错的养料,就像动物吃草,狼吃肉,人吃饭一样,都是理所应当的。
即使明知道人类吃饭的时候也不会为了碗中的米饭而流泪,但唐遇还是难以抑制的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怒。这种愤怒太过于强烈,令他直接从可以和犹格·索托斯对话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而唐遇抽离后的第一件事艰难的大口喘气,只觉得脑子跟被人掏出来洗了一遍似的,天旋地转地过了好长时间,常何担忧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唐遇晃了晃浑身胀痛欲裂的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大量出汗,将衣服都全部濡湿了。理解外神的话语无比耗费精神,唐遇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但他在此刻却顾不上觉得痛苦或是恐惧,他只是觉得无比的难过。
因为常何将他放在了地上,然后伏身下来吻了吻他的额头。
“我要走了。”常何的眼底有些发红,但他还是很快向唐遇笑了笑,眸光中溢满了眷念与不舍。他深深凝视着唐遇,片刻后,有些无奈的伸出手,轻轻帮唐遇拭去了颊边的眼泪,然后终于起身,向那片石门前的灰色人影走去。
作为门钥匙,常何与犹格·索托斯本身就是一体的。在将门钥匙和常何分离以前,犹格·索托斯反而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常何了,只能任由常何将他推出了门外。
从灰色人影接触到空间漩涡的瞬间,敞开的石门突然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在唐遇眼前开始缓缓合拢。
唐遇喉咙中发出了一丝呜咽,他爬起来跑到门边,执拗的伸出手想要拉常何回来,但下一秒,常何的身体和灰色的人影熔在一起的样子却拍散了唐遇仅有的一丝渺茫的希望。
“……再见。”唐遇嗫嚅着说道,泪水顺着眼角淌下。
“再见。”常何已经被熔了大半个身体,他能够感受到银钥匙在被剥离,自身的精神则在消散,他很想帮唐遇擦擦眼泪,但却已经无法抬起手臂了,只能尽可能温和地向唐遇笑了笑,希望自己这最后的样子不会吓到他。
常何深深凝望着唐遇,大概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我会活在你心里’的这种话,但,我的爱人啊,请不要哭泣。
因为不管知道与否,我们都为创造一个我们喜欢的世界而奋斗。
第241章 新世界(3)
石门在眼前轰然阖上, 唐遇双眸血红,他死死的瞪着那扇石门,各种情绪激烈翻腾, 又过了几秒钟,他才突然一抹脸强撑着爬了起来,从胸口取出黯淡的小石头,默默念出了咒文。
唐遇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就跟拿着生铁往地上挫一样, 但好在旧印不区分声音好听与否,只要念得准确就行。随着咒纹吟诵完毕,旧印亮起光华, 唐遇将旧印贴到石门之上,随着两者相接,原本泛着莹润白光的石门迅速蔓延上了一层阴暗衰败的灰色岩壳,将石门层层叠叠地包裹了起来。
或许有一天, 这扇门还会被打开, 但唐遇知道人类永远都不会退缩, 直到他们的命运不再被随意支配。
唐遇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眼看着石门最终变成了一座沉默屹立的山峰。就在石门彻底封死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震动起来,唐遇转身, 向着平原外走去。他想要看看火烽等人是否还安好, 但还没走出几步, 眼前就是一黑,在一阵眩晕感中失去了意识。
……
现世,沉睡日已经过去了两年,人们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不知何时就会抽到黑签, 而后陷入长久的沉睡又或是在沉睡中悄然死亡的生活了。
人的惯性永远是强大的,绝望累积的过多就会转化为麻木,只在死亡的名签点到自己时才迟钝的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茫然和慌乱。
董明月刚刚和上级请了假,他走出公司大楼时还有些魂不守舍,差点被路上飞驰而过的跑车撞到,打扮得非常浮夸的年轻人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抻着脖子探出头来向董明月比了个中指,大声骂道:“要死了你!”
董明月干巴巴的扯了下嘴角,倒是没有生气,因为那个年轻人还真没说错,他确实是‘要死了’。
现在距离他抽到黑签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他知道,再有十一个小时,他就会陷入长久的沉睡,然后或许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离开了世间,而他的营养舱会在检测到他脑死亡后自动联系殡仪馆,将他火化后葬入他事前买好的墓地。
这个年头墓地比房子还要紧俏和奢侈,大多数人就算有钱也多半会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着就抓紧时间享受,很少有人会乐意当这个冤大头。董明月会买一块墓地还是因为他自认思想有些保守,另外工资也足够高,完全够他买上一小块墓地。
董明月是个程序员,他的公司几年来一直在致力于破译一张图谱,但除了一开始的一段时间有些进展外,这一年来一直没有什么突破。
董明月也曾想过公司的现金流从哪里来,但当他偶然发现了自家公司背后有政府支持的痕迹,他就明智地不再追究下去了。
董明月坚信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怨愤,日子得过且过,庸碌迟钝软弱,完全不像他的一个同事,平时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也就算了,就连抽到黑签都还想着先把程序写完。
董明月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着事情,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到被太阳晒得感到有些晕了,才去停车场拿了车,路过街道边零星开门的店铺时还特意在一家花店门前停了下来,买了一束鲜花准备带给他的同事。
是的,董明月打算去看看他的同事。倒不是两人的关系有多好,而是他所有认识的人里,陷入沉睡之后仍然活着的就只剩下他同事一个了。
董明月在门卫登记了身份后跟小区物业借了钥匙,门锁因为长时间没有转动,锁芯已经有些锈了,他一手抱着花一手拧动钥匙,废了点功夫才把门打开。
房间里的营养舱还在工作,低低的嗡鸣声和闪烁的微弱蓝光反倒衬得四周格外寂静。
董明月把花放好,伸手扫开舱顶的灰尘,看着同事宁静的睡颜,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坚持得久一点又或者会不会只要坚持的够久就有别的转机,心里也渐渐平静了一些。
董明月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这个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了,他探头出去看了看来时走过的路,发现自己竟然在积了一层灰的地板上踩出了一串脚印来,不由就有些尴尬。
此时距离抽到黑签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还有八个小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手表齿轮的每一声轻微响动都像是在倒计时,数的董明月心烦意乱,于是他想了想,然后去卫生间洗了个麻布,挽起袖子决定把整个房间都收拾一遍。一年没动过的房间收拾起来麻烦得吓人,但不得不承认劳动确实是忘记痛苦的好方法。董明月将房间收拾好、抹布扔进水池再回到营养舱旁边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他直接靠着营养舱坐在地上,想着歇上一会儿就回自己家,但却不想竟然直接睡了过去,再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五十四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