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很久没人住过,屋子里一股霉味,木质地板积了厚厚一层灰,一步一个脚印。墙角结了蛛网,偶尔能看见一只黑色小虫飞快爬过去。
而在他还在观察周遭环境时，却听见那人发问了。
“怎么回事,你哥不是派你去执行其他任务吗？”
杜一新看过去：“我偷偷跟来的。”
“偷偷……”应晟有些恼火，“你在想什么，这可是方言伍那货的副本,跟过来找死么？”
但杜一新并没回话，静静看着他。
应晟突然感觉有些慌乱，撇开视线：“算了，你之后别随便乱跑，跟紧我。”
然后就听见脚步声，竟是杜一新靠了过来。
“我想看下你手上的数字。”杜一新说着，撩起自己的袖子，上边标识着“92”。
“生命值？你的点数怎么会这么高。”应晟也挽起长袖。他的腕部套着与杜一新一模一样的手环，手臂上显示数字“74”。
杜一新：“你刚进黑塔吗？”
应晟指了指手环：“啊，这玩意儿让我进来的。”他啧了一声，“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又摘不下去。”
杜一新听应晟描述了一遍至今为止的经过，与自己大同小异。
睁眼就是沙漠，然后在骨灰之中发现了自称“奥神之眼”的手环，接着按照指示进入黑塔。
杜一新若有所思。应晟本来跟老哥一起，进来却变成了一个人。而且除自己之外，也没见到过其他玩家。
基于第一次进塔的经验，他本以为这次会是单人副本，但现在却遇见了应晟。怎么想，都是刚才的马赛克墙出了问题。
他穿进墙壁，然后又穿了出来。由于景色完全没变，让他误以为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但实际并非如此。
事实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单人副本，来到了应晟所在的单人副本。
在同一时空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奥神之眼，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而且在他与应晟碰面后，这枚手环就再也没说过话。
杜一新也简单复述了一遍经历，最后道：“你不用管手环的任务。我们在这里等一天，明天直接前去祭祀就行了。”
然而，应晟的注意力却放在另一点上：‘“你死过一次了？”
准确来说是两次。只是第二次的经历实在没什么意义，他便略过没提。
“是，所以之后会发生什么我都清楚，你只要听……”
“蠢货，问题不在那里！”应晟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能力有次数限制，别这么随便去死。”
“哎？”杜一新愣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你说的对，我确实太不小心了。”
他之前太过信任手环，要是一开始就心存警戒，也不至于被耍得团团转，不得不重来。
应晟见对方如此诚恳地反省，有些无言。他想表达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只是想让这家伙更自重些，不要动不动就寻死。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应晟将兜帽的帽檐拉低几分：“算了，就这样吧。”
两人潜入的房子很大，足足有三层，顶层是阁楼。阁楼开了一扇小窗，恰好对准了城镇中央的图腾圆柱。凭窗而望，能将窗外景色一览无余，而不被发现。
杜一新除掉黏附在阁楼角落的蛛网，又将从二楼找到的床垫拖了上去，盖住地板的灰尘。
这里是很好的观察点，一旦镇民们开始行动，他们能够马上发现。
现在这个时候，镇民们已经完成了祈祷，正陆续走回家。
杜一新正要收回视线，应晟这时却靠了过来，向窗外望去：“这些人也都戴着首饰。”
虽然杜一新刚才大致讲了第一次游戏的经过，细节部分却一掠而过。此时听见应晟问话，点了点头：“在他们自己的传说里，那个‘眼睛’是神的象征。”
应晟轻哼一声：“神？”他看向杜一新，“你知不知道，游戏设定会反映副本主人真实的内心。”
杜一新这才注意到，两人似乎离得过近了。应晟这时候已经把兜帽取下，眼睛亮晶晶的，左耳上的银质耳钉在黑夜中闪烁着光辉。
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喷出的鼻息，有些不适地避开脑袋：“或许吧，我没有开过副本。”
应晟嗤笑：“方言伍这货，是把自己当成神了。”
还是很近。
杜一新不准痕迹地后退一步，离开了窗户，嘴上回答：“第三个主线任务是《前往天堂》，如果他把自己当成了‘神’，或许真身会出现在那儿。”
应晟随意“嗯”了一声，接着竟又逼近过来：“你干嘛躲我。”
“没有啊。”杜一新又后挪了一小段距离，不自然地避开视线，“这里太闷了。”
他几乎已经要离开床垫，身后就是呈三角斜坡的墙壁。但应晟紧追不舍，双手竟拍向了阁楼墙壁，几乎将杜一新禁锢在双臂之中。
“你TM就是在躲我，从还在基地的时候就开始了。”应晟咬牙切齿。
具体来说，是他向红毛询问如何深入进展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就连十分普通的身体接触，对方都会避开。
而当时又有新任务进来，他便没来得及追究，然后直接就进入了这次副本。谁想这次遇见，对方还是一样的态度。
应晟声音沉下：“红毛那货给你说什么了？”
杜一新速答：“没有啊。”
应晟半眯眼睛，瞳孔呈灰黑色，眼神看上去十分危险：“撒谎。”他进一步逼近，单手抚向杜一新的喉结，“你以前压根不会在意这点距离。”
反倒是他，时不时被杜一新过于亲密的举动搞得心乱。
杜一新觉得这个距离实在过近了，一把推开了应晟。
他确实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打算戳破这层窗户纸，并希望两人关系能就此淡下去。
他不可能接受应晟，而他们还需要应晟的力量。
所以，他不想两人关系闹得太僵。
“阁楼果然太窄了，我去二楼房间。”杜一新说着站起身来，可还没走几步，右臂突然被抓住。他下意识要挣脱，却被轻易化解。
对方一把将他拽到了床垫上，跨坐上来，双手牢牢压住他的双臂。
“你果然都知道了。”应晟居高临下，五指扣得愈紧，“你TM是不是觉得老子跟个笨蛋一样，暗地里嘲笑我？”
指环。手指上戴了指环。
杜一新感觉被紧紧抓住的双臂被指环硌着，很不舒服。
而这似乎让他回想起了什么。
这种压制人的姿势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至少有两次。
一次是在艾乐的《鬼校》，他将应晟压在了身下，拿着剪刀天真地以为能干掉对方，结果被炸掉了双臂。
只剩鲜血淋漓的上臂，与两小节森森的白骨。
接着，戴了指环的手掌覆到脸上，很硌。
第二次是在上回副本，应晟突然发难，干掉了那对双胞胎与一位少女。他也是像这样扑倒了应晟，然而没能改变任何事。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不，与其说是突然想起，倒不如说他从来没忘记。
所以，他……
应晟感到身下人身体突然僵住，有些奇怪：“喂，你怎么了。”
“我没有嘲笑你。”杜一新看过去，却是回答了刚才那番话。
应晟沉默片刻，然后道：“你这是承认了？你早就知道。”
“是。”杜一新移开视线，“我不想变得太尴尬。”
“……”
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了，应晟手上力气小了几分。杜一新趁机挣开，顺势爬起：“早点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一踩上阁楼木板，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而他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人问：“你刚才为什么僵住？”
杜一新回头望去，见应晟盘腿坐在床垫上，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
应晟：“你害怕我吗。”
窗外，煤油路灯的微光洒了进来。对方俊朗的面容一半映在光亮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有些辨不清表情。
“什么？”杜一新下意识否定，“当然没有。”
“你说已经原谅了我，果然是在说谎。”应晟重新戴上了兜帽，将脸彻底隐藏，“我刚才抓住你，是不是让你想起来了，当初被我杀掉的场景。”
杜一新哑口无言。
实际上，他与应晟的关系并不能简单用“原谅”、“害怕”或是“喜欢”来概括。而究竟对应晟是什么感情，他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不希望对方死，而要再用明确的词语去表达，他就说不出来了。
应晟以为杜一新是默认了，双拳握紧：“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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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黑塔（七）
虽然极其隐忍，但句尾却带上了几不可闻的颤抖。
杜一新察觉到了这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打开房门：“明天见。”便离开了阁楼。
深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光线一直没有变化，无法判断准确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