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厉害不厉害的。”翠芬将头发拨弄到耳后,侧了个身,正好背对着青年。
陈岭自动屏蔽掉对方不欲多谈的态度,继续道:“我们刚到镇上的时候,先找地方吃了点早餐,无意间听见拼桌的大叔提起来的。他说咱们蓝湖村的湖水特别奇特,能帮人解脱痛苦。”
翠芬突然转身,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的确有这样的事情,我丈夫应该也跟你说过这些。但是陈小兄弟,我跟我丈夫的态度不同,我不认为那是好东西。”
她一顿,声音沉重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去探究太多。”
陈岭歪着头看她,一脸困惑:“村长的确跟我们说过。阿姨,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跟村长持相反的态度。”
翠芬叹了口气,低声说起了以前水里淹死人的事情。
“那湖水淹死过不止一次人,直到十年前那次事故过后,才被彻底禁止去湖边挑水吃。”
“我记得当时天气很热,有四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脱了衣服下去游泳,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四个全没上来。听当时恰好在附近山上,亲眼目睹几人淹死的大哥说,那几个孩子原本好好的,快到湖中央时,突然一下子全部沉了下去,就像……就像被什么给拖了下去……”
翠芬眼睛里闪过恐惧,攥着抹布的手抖了几下,“淹死人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是,我承认,那水喝了的确能给人减轻痛苦,可若是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再仔细一想就会觉得很诡异。”
陈岭认真盯着对方的脸,女人的情绪十分紧绷,充满了对蓝湖的排斥。
翠芬吸了口气,声音又低了几度:“小兄弟,不怕你笑话,我这人挺迷信的。是,我承认那些老人死去时是带着笑容的,让人觉得他们走得很安详。可是看久了,就会觉得是瘆人。”
陈岭想起了袁家老太太的笑脸。
初看还好,若是一直维持同一个弧度的笑容,就会给人一种刻板诡异之感。
他问:“那两位刚过世的老人……”
“我去看了,也是那么个笑容。”翠芬将抹布放到水龙头下冲洗两遍,抬头说,“我本来今天还要继续给他们帮忙的,可我实在是害怕。每每从棺材旁经过,都总是忍不住透过棺材缝隙去看里面的人。总感觉他们随时都会跳起来似的!”
“你在瞎说什么呢!”村长的声音突然从厨房门口响起。
他手里用报纸包着一堆饭桌上弄下来的骨头,虎着脸瞪着自己的妻子。
陈岭笑着帮翠芬说话:“我就跟阿姨随便聊聊。”
村长不高兴道:“小兄弟你别听她瞎说,她就爱胡思乱想,以前还跟我说在湖边撞过鬼。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前,就是封建迷信,是要被抓走的。”
“鬼?”陈岭看向村长。
村长居然还是个不信鬼神的:“那东西就是骗人的,真要有鬼我怎么没见过。”
陈岭点点头,继续埋头洗碗。
看对方没有说话的欲望村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而看向妻子:“你去弄点水果出去。”
“好。”翠芬平日里干惯了活儿,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从柜子下方拿出水果削皮切好,给端了出去。
她笑着招呼道:“吃点水果,帮助消化。”
吴伟伟眼尖的瞅见一颗最漂亮的桃子,伸手拿过来,张嘴就是一口,甜蜜多汁,入口果香浓郁,瞬间缓解了还挤压在食道中的油腻。
见女人要走,他单腿蹦着跟进了厨房。
“你怎么进来了?”陈岭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里,指了指灶台前的小凳子,“坐下吧。”
吴伟伟咬着桃子抱怨:“外面太没劲了,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透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憋得人难受。
陈岭问:“江哥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从你进厨房后,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村长一个人尬聊几句后也讲不下去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桃子,“这不,让翠芬阿姨弄了点水果出去,想缓解一下气氛。”
陈岭腰往后倒看向外面。
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僵硬的氛围。
村长一个普通人被夹杂三个非普通人之间,真是受苦了。
外面的事情他暂时不想掺和,眼下,陈岭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姨。”
翠芬正埋头将两个菜倒在一起,闻言抬头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想问问,刚刚村长大叔说你以前在湖边见过鬼的事。”陈岭两只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仿佛对村长随口一提的话信以为真。
翠芬愣了下,低声问:“你信吗?”
“信。”陈岭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翠芬刚见鬼的那段时间,恰好是她大病初愈,身体最差的时候,老人们说,那时候人的阳气是很低的,千万别走夜路。
一天,她去县里的医院复诊回来,因为新下过暴雨的缘故,路很不好走。
等她抵达蓝湖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她当时身体虚弱,丈夫又被叫去镇上开会没回来,即便心里害怕,她依旧鼓起勇气,壮着胆子一步步的踏过田坎往家走。
这人啊,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
踏上必经的一条近路时她才知道,那条小路被大雨冲塌了。
她又累又饿又怕,只想赶紧到家好好休息,便选了蓝湖旁的一条路。
当年湖水还被大家作为生活用水的时候,为了安全和挑水方便,村里组织大家一起在小路上铺了石板,平坦又宽敞。
翠芬一踏上石板路,心里就开始莫名忐忑。
咚、咚、咚,心脏撞击着胸腔,让她有些难受,眼前阵阵发黑。
无奈之下,她弯着腰,在旁白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想等等看,若是能遇到邻居就拜托对方扶自己一把。
结果邻居没遇到,倒遇上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大概也就五六岁,身材瘦小,脑袋上扎着两根小小的羊角辫。
她上面没穿衣服,下面只穿着一条勉强能看出颜色的内裤。
小女孩儿从脸上到身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巴,散发着弄弄的土腥味儿。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翠芬的右手边,用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对方。
翠芬发现她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险些惊叫。
本就不太舒服的心脏,此时更加难受了。
她拍拍胸口,用力深呼吸几下,对小女孩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小女孩儿不说话,还是安安静静地盯着人看。
天已经彻底黑了,翠芬被盯得心里打鼓,再开口说话时有些结巴:“你是谁家的孩子,脸花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
小女孩儿咧开嘴一笑,甜呼呼地喊了一声:“翠芬姨。”
翠芬一愣,心说这还是个小熟人。
警惕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她看了眼四周,不知怎么回事,周遭那些树影越发模糊,仿佛要跟暗色的天幕融为一体。
翠芬咽了咽口水,缓慢站了起来:“小妹妹,阿姨得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小女孩儿又不说话了。
翠芬心里的鼓又敲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她加快步伐往家的方向走。
“翠芬姨。”甜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翠芬险些一个踉跄滚下湖去。
她猛地回身,那小女孩儿竟然就站在她背后,仰头再次冲她咧嘴一笑:“翠芬姨,你能背我回家么,我脚疼。”
翠芬顺着对方沾满污泥的腿看下去,手电光芒一晃,恰好让她看见对方细小脚踝上方一点的淤青。
淤青呈环形,将她的腿缠住,应该是被类似绳子一样的东西勒出来的。
翠芬动了恻隐之心,然而理智尚存,并没有当场答应。
她攥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是哪家的孩子?翠芬姨今天不舒服,这样吧,我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好不好。”
“翠芬姨,你背我回家吧。”小女孩儿像个复读机,除了这句不会别的。
翠芬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谁会这样突然出现,谁又会在出现后这么执着于跟着她回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慌乱,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往前方跑去。
“背我回家吧。”
“背我回家吧。”
“翠芬姨,翠芬姨……”
“你不想背我回家吗?”
甜甜的童音到最后变得扭曲尖锐,如影随形,让翠芬惶恐不安。
可最让她惊惧的是,她脚下的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附近突然传来犬吠声,那犬吠由远到近,直至一条黑狗从草丛中冲出来,站在她脚边冲着她身后吠叫不止。
那一瞬间,翠芬陡然察觉,天色仍旧是擦黑的状态。
而她所在位置,与当初歇息的位置相距百米,只是自己面向的不是家的方向,而是反面。
如果没有猜错,她刚刚是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原地来回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