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的师父、兄弟、徒弟,皆死于魔皇手下。他绝对希望与魔皇传承同一性质的妖皇传承灭绝。
否则他不会在众人逼迫宴笙箫时不说话,在御凌恒惩戒宴笙箫时不说话,偏生在黎青崖为宴笙箫辩驳时说话了。
然而对方一声“青崖孩儿”叫得黎青崖没办法梗着脖子顶撞,毕竟沈流云是与他亲近的长辈。
黎青崖应和:“沈院主说的有理。但宴笙箫毕竟是太一仙宗的弟子,该由太一仙宗处置。”
他心里不满也不叫“沈叔叔”了,说完扭头面向御凌恒:“御峰主,这里终究是其它门派地盘,问责自家弟子不合适。不如我们将宴师弟押回去,再行处置。”
这件事既然划定在“太一仙宗内务”范围内,那便有许多周旋的余地;只要太一仙宗还有能力控制事态,那么其他门派便不能插手。
御凌恒似有意动,打算答应。但月钟灵插话:“你们师兄师尊的倒为他考虑得周全,但只怕他一颗心早已归化倒妖族那边,不肯为人族退步牺牲。你将他的禁言术解开,听他怎么说?”
黎青崖脊背一僵,看向宴笙箫。
他被他摁着跪在地上,一双猩红的眼不甘地看着浮在空中的众人,像只落进陷阱,挣扎到力竭的野兽。
他方才的话这宴笙箫未必听入了心中,要是解开禁言术后再来一句什么狂言,所有的口舌都白费了。
月钟灵催促:“快解啊。”
黎青崖抬手擦去宴笙箫脸颊的血迹,等他看向自己时,悄悄做了两个口型——“信我”。
随后,他破釜沉舟般地解开了宴笙箫的禁言术。
周围倏地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面前的到底是“妖皇”还是“太一仙宗弟子”,山崖上只剩下风声与宴笙箫的喘息声。
宴笙箫深深望了黎青崖一眼,垂眉哑声:“弟子,愿听师尊处置。”
御凌恒与黎青崖皆长舒了一口气,月钟灵一众似有不甘,但有言在先,也只能罢了。
宴笙箫被绑起来带了下去。
御凌恒走到黎青崖身边,他抬起手,似是想拍拍黎青崖的肩,但顿了一下又收回去:“你比你师父好。”
黎青崖:?
这算在夸奖他吧?
说完这句话御凌恒扭头离开,神情依旧沉重。
夏戎已经不在了,想来是看完戏离开了。
估摸着他走的时候估计不太高兴,毕竟魔尊亲自来此,就是为了见证妖皇能为。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有打起来就散场了,他能满意就奇怪了。
不过,夏戎不爽他爽啊。
黎青崖干咳一声压抑住扬起来的嘴角。
大佬们在开会,商议处置宴笙箫的流程。人多就是这点好,什么事儿都要开个会,一来二去,他就有时间做点手脚了。
去寻宴笙箫的路上,黎青崖撞见两个在角落窃窃私语的飞霜派女弟子。
只听其中一个道:“不是听说裴城主也来了吗?”
飞霜派是剑修门派,只要是剑修就没有不崇拜裴雨延的。这个熟悉的称呼也让黎青崖停住了脚步。
另一个回道:“听说去捉另一个从山海界出来的人了,捉到了应该就会来汇合吧。”
“这样啊。”女弟子甲略显失望,“对了!你不是见过他吗?怎么样?听说可俊了是不是?与今天哪位比较起来如何?”
她说的“那位”应当是指宴笙箫。
女弟子乙叹道:“相貌上各有各的特色如何比较?非要形容的话,他们一个是从尸骨上长出来的妖异糜艳的彼岸花,一个是供奉在神龛里清贵不可攀的神君。只是,这神君冷得吓人,让人一句话也不敢和他说。”
女弟子甲不以为意:“修无情道的都这样吧,听说有的还会杀道侣证道呢。每每想到此处我就绝了追求裴城主的心思。”
女弟子乙笑了:“你以为自己追求了就有用?你还是想屁吃吧!”
两人后面的打笑黎青崖没再听下去,他的全副心神都被她们方才的话搅乱。
——无情道?小师叔修了无情道?
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难道是在他在山海界的这二十年发生的事?
对了,鹿师侄也说过小师叔很冷,像个冰块。
莫非也是这个缘故?
一想到表面寡言少语,但实则内心温柔、周到体贴的小师叔变成了一个由内冷到外都冷冰冰的人,他的心就忽然空落落的。
第49章
避开看守弟子的耳目,黎青崖找到了被羁押在天香楼后山锁魂塔的宴笙箫。
如今的妖皇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如瀑的青丝也因脏乱失去了光华。
这还不算结束,回太一仙宗后,才是他真正的苦难。按照剧情里的情况来看,不管如何力争,终究不过是将宴笙箫其关在天上还是地下,判无期还是一两千年的区别。
一两千年,纵使是分神期出来也灯枯油尽了。
而宴笙箫身上还背负着与妖族的誓言,他是不可能也也不会愿意接受这个判罚的。去这一趟不过是遭罪,再像剧情里一样九死一生地逃出,这样岂不是一切又回到原点。
所以不管是出于对宴笙箫的承诺,还是避免其与正道水火不容,黎青崖都不会让他被抓去审判。
听到门口的动静,宴笙箫掀起眼皮。
看清来人的他眼中重新涌现光泽,他不明白黎青崖为何要在那些正道人士面前为他说那番话,也不知自己为何就顺着他,放弃了抵抗。
他惯于将遇到的人分为三类:对他好、对他不好,以及无关之人。
但独独黎青崖,他不知道该分在哪一类。
若说黎青崖对他好,却待他极为冷漠疏远,每每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若说对他不好,又一次次在生死关头救援、袒护。
这种矛盾叫人猜不透、想不通、放不下,意难平……
妖皇并未将心中的困惑表露出来,尽量保持着一份即使蓬头垢面也不露凄惶的从容气度。
他幽幽道:“让我与太一仙宗断绝干系的是你,方才堵住我的嘴,逼我磕头认错的也是你。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黎青崖丢给他一瓶治外伤的药,反问:“对御峰主磕头委屈你了?”
为了给他求情跟着半跪的自己才吃亏好吧。
聂清玄的师承并非太一,地位又超然,衡钧道尊名号振聋发聩远在太一仙宗宗主之上。所以哪怕他做了宗主也没人敢给他论资排辈。
在算黎青崖三师兄弟的辈分时,也只从十九代开始算,与同一代弟子称师兄弟,前面的跟着聂清玄那边算。对仙宗内十八代以前的长者都只叫尊号,不执弟子礼。
以前不管什么场合,弯腰打揖就算大礼了,如今弯膝盖算御凌恒占大便宜。
说完那句话,黎青崖走到阵法前,撩起衣角,在阵法面前蹲下,低头似在琢磨什么。
宴笙箫被他的话噎住,不知如何辩驳。
这头磕得,但他又不是在计较这个。
他重新组织语言:“你让我发了心魔誓,如今又让他们带我回太一仙宗,岂不是要我悖誓?”
黎青崖长叹一口气:“我忽然好担心妖族的未来。”
宴笙箫疑惑。
他补充:“摊上你这么榆木脑袋不懂变通的妖皇也是可怜。”
听出他在讽刺自己,宴笙箫不悦:“你——”
黎青崖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阵法材料,并打断他的话:“你吃过太一仙宗的饭,喝过太一仙宗的水,和太一仙宗的弟子称过师兄弟、师姐妹,还有个真心护你周全的太一仙宗的师父。这因果你断得干净吗?”
宴笙箫无言以对,而黎青崖低头摆弄着那堆材料,也不做声,塔室内安静下来,只有阵法运转发出的规律节奏的细微声响。
宴笙箫与太一仙宗的因果断不干净,但他也不再是太一仙宗的人。他是妖皇,以后凡事都要站在妖族立场上,能顾念一份旧情谊,不将麻烦牵扯到太一仙宗头上,就算好的了。
这番道理黎青崖没有说出来。让宴笙箫发誓,是让他在明面上不要攀扯太一仙宗;方才的话则在提醒他暗地里不要忘了太一仙宗对他的情分。
虽看似有为宴笙箫考虑到,但处处都是在为太一打算。
他好卑鄙,真是个做渣男的上等材料。
都是老东西教的。
过了一会儿,一直有条不紊运转的阵法忽然发出一阵卡壳的声音,在闪了几下之后,彻底熄火。
宴笙箫看不明白黎青崖方才做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这是特地给他准备的阵法,甚至能困住合体期的大能。
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被破了?
莫不是买到小商品市场批发的假冒伪劣产品了?
黎青崖拍手起身,注意到了宴笙箫落在他身上的复杂眼神:“看什么看?我身为你同门师兄,问道峰嫡系三弟子,会破个阵很奇怪吗?”
修界锁阵不分家。
他画阵完全不行,唯破阵“略懂”。都是少时与老东西“斗智斗勇”时磨练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宴笙箫的心情更复杂了。
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要把他与太一仙宗撇清干系的是他,对他自称师兄的也是他,让他想丢到脑后又丢不掉,纠结不已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