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狠话没放出来,佛系小爱拽住了他右边胳膊。Love&peace眼神温和,他看着景木榆:“tree,今天就大家吃个饭,聚一聚,你愿意说点什么可以,不愿意说也行,反正S4的时候我年龄已经大了,早该退了,你退役,俱乐部崩盘,其实对早就在走下坡路的我影响没有那么大。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往旁边退开一步,示意景木榆看澜流、Ban和姜闻音:“当时事情一出,他们都是很难过的。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决定吧。”
景木榆看见小爱平静的眼睛,只觉得这种软刀子比姜闻音的咄咄逼人更难忍受。喉间干涩,他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小指不动声色在掌心抠了抠。
他明白当时做出退役的选择,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是在风雨飘摇的当口下最好的选择。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这几张熟悉的、又似乎陌生的面孔,他们的脸或多或少都被岁月刻下痕迹,神情都多少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意味,看着他,像是失望又像是责怪。景木榆知道,就算选择最轻的害也会造成伤害。三年里他选择逃避只是不知道或者不愿面对,当这些造成的伤害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多难以承受。他可以平静地跟楚辞讲述,但是在面对受害者的时候,他冷静不下来。
他喉结又滚了一下,眉心蹙起来,视线有些恍惚。漫漫三年里,他总忍不住想,当初是不是会有更好的选择,作为队长他是不是能做得更好。但他可能不够聪明,也不够有天赋,最后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害落下来,然后将所有的责任一味全扛在自己身上,尽量让队友不那么疼。
但是……
但是,就算是一点点痛,在旧队友的面上那么真实地反馈出来,他发现他还是难以接受。他终于还是没有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完美地保护背后对他怀揣希冀的平民百姓。
如果当初没有R,如果没有指挥澜流击退,如果他再厉害一点,如果他拿到了S4的冠军……没有那么多如果,他终究只是一个热爱电竞的普通退役职业选手,他也会失误,他不是tree神也不是杀人树,配不上之前过高的名誉,不符合粉丝的期望,没有挽回WTF,没有战胜大魔王,像那年国内季后赛他捧着冠军奖杯,听台下山呼海啸涌来的属于Joy的呼声一样:他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跪在了神坛下。
男人靠在白墙上,垂眼试图躲避那些注视他的视线,他觉得很扎人,很难受,很想逃避,可他知道他不能。他已经逃了三年了,他应该鼓起勇气面对……他应该。
“Joy大魔王!!!”
那一年朦朦胧胧的呼声又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阴影深重,不可逃脱,景木榆双手攥拳抵住冰凉的墙面,几乎喘不上气。他又仰起视线看天花板,男人面颊绷着冷漠的弧度,看起来几乎不近人情,没人知道他底下究竟在经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他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他想说其实我也不想退役,其实我还想打,其实……但他说不出来,失误是真的,WTF崩盘也是真的,他没有打过Joy也是真的。他是队长,他都要推卸责任说些“lol是五个人的游戏”“人又不是神总会有失误”“WTF要是没我S4都去不了”这种祸水东引的话,那还有谁来保护他的队员呢?
我尽力了,我这些年还债、波折、隐瞒真相忍受所有误解和嘲讽也过得很痛苦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他总以为自己还能做得更好,还不够尽力,所以心甘情愿地背锅。这些自己的痛苦经历其实并不使他多痛苦,他最痛苦的是看见当年努力保护过的人其实也在痛苦。
姜闻音在语音里的指责、澜流发来的“我从未怪过你”的短信,Love&peace藏着失望的眼睛,Ban从始至终的缄默,此时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几乎从内部击垮他。
这时候正好林不语带着楚辞和白糖出来,楚辞看见门口这个逼问的阵仗,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了后头,越过澜流一行人后回头驻足,少年投过来一个担忧的眼神。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只有他能看出景木榆冷漠的神情下游离恍惚的视线,唇角在紧紧抿着,腕上青筋绷起,明显藏在背后的手在用力。他毕竟将手机里那些模糊的镜头翻来覆去看了几年,他清楚tree在别人看来毫无区别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态代表了什么,此刻也立马发现了——
Tree的状态很不对。
楚辞思索片刻,掏了掏口袋,发现有一根出门时随手揣兜里的棒棒糖,有了主意。
他走过去,一边笑着道“哥哥们让一下让一下”,一边挤开景木榆面前的澜流和小爱,站到四个人和景木榆中间,不动声色地将景木榆和他们隔开。景木榆一身冷汗,恍惚地低头看他,少年笑得宛如没发现任何异常,一丝阴霾都没有,将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容推拒地拉出来,使了个巧劲掰开他捏紧的手,往里面塞了个东西又贴着他五指帮着合拢攥住,一系列动作隐蔽又快速,卡着身后四人视觉死角,不超过两秒。抽手时,拇指还顺势在他掌心按了一下。
景木榆手心一麻,低头看去,发现手里被塞了个棒棒糖,透明的塑料纸包着黑糖,还有一颗凝固在里面的话梅。
他有点无语,以疑惑的眼神向楚辞示意:“……?”给我这个干什么。
楚辞看他被这一插曲中断了那种不对的状态,放下心来。少年欲言又止,最后索性勾住他脖子贴上来在他侧颊亲了一口,柔软触感滑过的时候景木榆瞳距骤缩,在做出反应前楚辞又光速df二连闪现加疾步溜了,远远传来两声少年笑嘻嘻的声音:“别玩太晚!早点回来!”
楚辞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剩下五个人继续对峙,然而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现在的气氛沉默又古怪。
仿佛过了很久,此前一直没说话的中单Ban突然开口了:“yooooo。”
他说。
气氛更加奇怪了,宛如青少年早恋突然被家长捉奸。景木榆攥着那根棒棒糖,无力地解释:“不是,他是国外回来的,比较开放,这是某种礼仪……”
姜闻音摸了摸下巴,一副苛刻小舅子面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黄花大闺女景木榆:“我透,礼仪个p,那个比就是存心想占你便宜,怪不得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我的人怎么能给那个半路杀出来的比骗了……”
“‘我的人’?”澜流面色古怪地重复了一句,看向姜闻音的眼神仿佛他也要原地出柜。姜闻音意识到一时口快,立刻摆手找回自己的直男立场,纠正道:“我的队长,我的旧队长,不,我们大家的队长,我们的人……”
Love&peace在一边慈祥地盘问:“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多久了,也不告诉队里人一声,他对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照顾你,他老实吗,tree我跟你说,我们男人最了解男人,不检点的男人千万不能要,做了吗,上/床前要做好体检措施……”
景木榆被亲过的半边脸红到了脖子根,竭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申辩:“我没有,我跟他不是……”
“你就维护他吧!什么不是,”姜闻音拍案而起,陈述蛛丝马迹:“你是不是主动邀请他双排了?你是不是老对他笑?我都在他家的直播镜头里看见你了!”
“那是,意外……”景木榆快不起来的语速这时候就成了灾难,淹没在群情激愤中显得相当微弱。五个男人一台戏,此时几乎把个休息室门口吵成了家庭伦理剧拍摄现场,突然澜流的肚子叫了一声。
这一声杂音分外明显,大家纷纷转而端详他的肚子。WTF一队现任队长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有点饿。”
静默了两三秒,姜闻音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随后几个人也跟着笑了。姜闻音一把勾过澜流的脖子,道:“WTF的待遇不行啊,要不要考虑跟哥一起转行PK去跳伞……”小爱教练故意板着脸,道:“在WTF基地挖人,过分了啊这位小同志,这是意识形态的问题……”Ban在一边推推搡搡:“小澜流我们不理这个比,走走走吃饭去吃饭去。”
景木榆看着这打打闹闹的轻松气氛,四张熟悉的面孔音容笑貌,一恍以为时光倒流。
他嘴角轻轻勾了下,又抿住,低声道:“走吧。老地方。”顿一下,又笑:“没倒闭吧?”
得到了七嘴八舌的回应:“没!”“没有!”“前几天还去过呢!”
“好。那就走吧。”
第20章
三年前,他们还同在WTF的时候,训练完一两点的时候,一群半大小伙子饥肠辘辘,身为队长的景木榆常常带他们到基地附近找夜宵吃。那是一家普通的大排档,开在闹市区,在夜晚热闹起来,很适合一群电竞少年集会撸串。
景木榆习惯在前面领路,走了一半,抬眼看了看街道,觉得陌生。L城毕竟是个大城市,三年变迁巨大,他发现他找不到三年前闭着眼睛都能走对的路了。他站住了,犹豫了一下,摸出手机查导航。澜流在后头干笑了一声,快走一步上前给他解围:“木哥,我来吧。”
于是队伍改成了WTF现任队长在前面领路,景木榆看着他的背影失神,十七岁的少年身形还是削瘦,单是身高拔高了不少,几乎能跟他比肩。澜流整个人的气势似乎也有了微妙的不同,景木榆形容不出来,反正和三年前,那副唯唯诺诺、练习赛出了个失误就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向他道歉个不住的怯懦样子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