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愿意养活不成器的儿子?梁国公当时信那些江湖术士才有鬼,不过而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安慰老娘要紧:“所以娘,那小子债还没讨完,肯定没事,这大理寺都出去找人了,这两天报平安的信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不是白伤心了吗?”
老祖宗愣了一下,觉得儿子说的有些道理,不过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哭的更伤心了:“儿啊,去年恩伦打上了龙图阁张大学士的公子,一次就赔给人家八万两银子。”
梁国公愣住了,眉心的川字皱纹仿佛夹得死蚊子:“娘,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老祖宗泪落不止,涕泪横流,越来越觉得小孙子危险,嘟囔着:“天呐,命中注定啊,当时怕你打他,这钱是我用体己私房钱出的,没敢告诉你。”
“…”梁国公也觉得心像是扔进了水里的石头,咕咚咕咚往下沉,浸的心里冰凉冰凉的。
还没到天亮,大理寺的官员就来了,悄悄的只请走了梁国公和长子梁恩泽。
大理寺卿岳则群亲自接见了这爷俩,远远的迎到了府衙的门口,面色极为凝重,好似滴得出水来:“国公爷,我们找到一些线索,和令郎的衣服,不过为求稳妥,还得给你看一看。”
看到岳则群面色凝重,梁恩泽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岳大人,但说无妨,现在可有我三弟的消息?”
大理寺卿岳大人这种场面见得多,所以知道心理的预期还是要给的,要不反差太大,可能一时难以接受,当即说道:“办案的差役现在只是找到了血衣,您看看,这衣服是不是令公子离开家的时候穿的?如果是的话,我们再细聊。”
质量挺括的上等紫色缎子面外袍,四边还绣着金丝,前胸后背上各绣了一条巨大的锦鲤,一看这浮夸的设计,确实是三弟梁恩伦出门时候穿的衣服。
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可能是时间已经过了几天,凝固的鲜血已经是暗黑色,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梁国公当即站立不稳的晃了几晃,用手扶住了桌面:“此血衣是在何处发现的?确实是我儿的衣服。”
岳则群直叹了一口气,梁恩伦他也见过多次,虽然荒唐了些,不过也罪不至死啊:“梁国公珍重,办案的差役四处寻访,后来终于在大都的东郊外湘山上,找到了一个小酒肆,小酒肆的老板娘说,这几天连日天气阴雨,所以上山的人特别少,所以那日令公子带着随从两个人去吃了一个便饭,她印象就非常深刻。”
梁国公没想到儿子出去了百余里,心急追问道:“他去湘山做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梁国公何等英明神武,可看他现在的样子,也算是官威已失,额头凌乱的白发和干巴巴的眼神,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岳则群职责所在还是要继续往下说:“梁大人,老板娘问了令郎,可是当时恩伦没说什么,只说是去见一个朋友,吃了饭就走了,这是差役找到的最后见到令郎的人,所以以小酒肆为圆心,一直往外搜索线索,终于在湘山外的土地庙里,找到了这件衣服。”
梁国公老泪也有些要止不住了:“现场什么样?”
岳则群顿了一下:“已经被打扫过了,不过还是能在庙里四处看到飞溅的血点。”
梁国公年轻时候久经沙场,知道如果血液飞溅到四处的话,现场必然惨烈,基本上人是不能活了,他好似站也站不直了:“现场是否还有别的发现?带我去现场看看。”
湘山是大都城外植被最茂密的山了,而且绿水环绕,景色不错,可由于远离京城,高草、森林太厚,去踏青的人便少些。
等到梁国公和梁恩泽赶到了湘山,岳则群的儿子岳孝严已经和大理寺卿的衙役们、狗探官们搜索了半天了,此刻已经有了新发现:“大人,我们在土地庙四周拉网式的探查,狗又嗅到发现了这个。”
梁恩泽见父亲已经强自支撑,他抢先一步跨过去,和岳孝严交流,他刚想问这是什么,却在看到这个物证的时候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岳孝严不伦不类的穿着一身大理寺衙役的衣服,正用一张光滑的大油纸,上边放着一截人的大腿骨,上边血肉尚在,一看被剥离出来的时间就不长。
梁恩泽也在军营里呆过,一看大腿骨都出来了,人肯定是不能活了。
他眼前发黑,觉得心脏跳的都不正常了,颤抖着嗓子问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岳孝严认识梁恩泽,知道这是京城世家公子的正面典范,从来大气沉着,做事一丝不苟,头发一丝不乱,背书一字不错,练武一次不少——总而言之,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也不知道梁恩泽这样正派一身仙气飘飘的哥哥,和梁恩伦那样纨绔一身歪风邪气的弟弟,是怎么长在一个家里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岳孝严公事公办:“在山间的土地庙里,是狗探官发现的。”
梁恩泽用手按紧了胸口,神智有些飘忽,心疼到冷汗涔涔。
岳孝严一看梁恩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时候听到梁恩泽便觉得他可恨,谁家养这么好个孩子干什么?简直是给街坊四邻添堵的,而今看他有些可怜:“也不用太过早悲观,也许这截大腿骨,是另弟弟身边小厮的呢,可能二人还有一个人活着。”
梁恩泽凄惨地摇了摇头,脸色唇色俱雪白,他三弟比带出来的小厮高了一截,这截腿骨的长短,一看就不是小厮的腿长。
岳孝严又四六不着、却真心实意的安慰了一句:“那个,遇到事也不能光钻牛角尖,也要往好处想,也许这骨头是别人的,另弟只是被绑架了呢。”
绑架了?现在他们全家衷心希望恩伦只是被绑架了,可是有绑完了人好几天不要赎金的绑匪吗?
岳九也穿着衙役的衣服,和他们家少爷在一块办案,此时刚水捞捞的从河里出来,走过来的一路上身后一溜水迹:“那个少…,不对,大人,我带着兄弟把发现腿骨的这一片周围,包括树顶、河底全摸遍了,没再找到别的,我看这天气可能是要下大雨啊。”
梁恩泽是苦主的家属,心里焦急的要死,插话道:“是不是下大雨就不找了?”
岳孝严一脸认真,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眼神空洞的梁恩泽:“当然是要继续找,现在天阴下雨,和出事前后的天气一样,做做实验,看能不能预测一下当时情况是什么样的。”
他觉得时间紧任务重,嗖一下子就窜到了岳九身边:“小九,咱们趁着大雨还没下,把山再搜一遍,之后回到那个小酒肆的地方,趁着下雨,按照梁三公子可能走的路线,往山上再摸一遍。”
第4章 混子自首
岳孝严、梁恩泽一行人冒着大雨,按照苍蝇酒肆老板娘指出的路径,牵着狗探查,做了一个现场侦查实验,从小酒肆出去,在大雨中如果对湘山不熟悉的话,猜测梁恩伦当时会走哪条路。
进了山门之后,路就明显更不好走了,山中青苔遍布,本就湿滑,尤其下了雨之后,山中的蚯蚓、蜈蚣、蚂蟥等毒虫遍地都是,走起来一步一滑寸步难行,这梁恩伦为什么会冒雨上山呢?
众人纵使全是习武之人,走起来也是异常费力,梁恩伦自小就是膏粱子弟花花太岁,娇惯异常,从来吃不得苦,估计不会一直冒雨而行,估计是会中途休息。
最好的中途休息地点,也就是湘山群山半山腰上的土地庙了。
岳孝严和梁恩泽全身衣服湿透,进入了明显整洁异常的土地庙,这个小庙曾经香火还不错,庙外边一个小院子围墙也修的挺高,庙门前一条青石板小路,通向了庙的大殿,大殿里供着几尊神佛,后边几间破败的石头屋子,看来应该以前应该是住人的,四处向附近的百姓和居民随访,知道是随着主持的坐化,就没有人常住了。
岳孝严向来随意,他脱了外套随意的擦了把头上和身上的水,只剩下中衣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倒显得一身肌肉线条分明。
他再抬头看了看梁恩泽依旧箭袖腰带,穿得整整齐齐,站姿端正,倒不像他这么狼狈,纵使额头上一直往下滴水也只是微微拿手捋了捋——觉得自己糙皮臭肉的像个农夫。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他动作麻利,开始弯着腰低着头四处打量查看,低头没看到水中天,只看到了明显被打扫过,不过还留下小血点的泥土地面。
梁恩泽痛失手足,他心里又痛又乱,想到自己弟弟可能数日前就是殒命在此地,更是久久不能平静,一双明眸中盈满水汽,也不知道是雨是泪,和大家一起勘察起现场来。
应该被彻底打扫了几次,所有的痕迹全已经消失不见,之后几天铺天盖地的大雨,连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就算是人已经死了,也要找到尸体吧,可惜连尸体都找不到。
他们一行人在山里折腾到了半夜,实在是点着火把也看不清楚了,才精疲力尽的回到了城中,梁恩泽和老王爷直接就先缄默不言的回到府上了,岳孝严和岳九带着一堆衙役先狼狈不堪的回到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