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接话道:“景末帝墓中就有不少官员俑。”
方冲有些意外:“没想到那景末帝还挺……还挺重感情。”
方冲原本想说那景末帝还挺有追求,坟墓里都不忘整一套工作体系,可他突然想到,景末帝在位期间最大的成就就是耍脱了一个实力强盛的国家,被人强行改了朝换了代。这话就实在说不口了,只能僵硬急转弯。
“是啊,是挺重感情的……”红药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垂落到门口的白布巾幡,淡淡道,“每一个被他下令赐死的官员,不论年份不管死法,都得了随葬帝陵的殊荣。”
方冲惊了,这他妈和人殉陪葬有什么区别?!
红药看懂了方冲眼中的惊异,歪头思索片刻,胡乱猜测道:“可能这样比较节省空间?”
反正人已经杀了,陶俑不仅占地小、好摆弄,而且要放在堆满奇珍异宝的陵寝里的话,当然比一具具会腐烂发臭的尸体好。
熟读并背诵了不少景朝历史的裴慈正经道出真相:“因为被景末帝赐死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全尸,所以用陶俑代替。”
给人整得死无全尸都不算完,还要弄出个替身陶俑继续陪葬……很好,景末帝暴君昏君人设不崩。
三人正说着话,飘落在门口的巾幡像是受不了冷落一般,无风自动,摇摇曳曳地晃悠到他们面前,然后巾幡下方的白布条就像触手一样左扭一下右扭一下。
红药看着眼前动作略微有些急切的巾幡,贴心问道:“想让我们出去?”
巾幡愣了一瞬,然后狂对折点头。
红药又问:“外面有东西要给我们看?”
巾幡差点将自己原地折成小方块。
“这样啊……”红药沉吟两秒,然后飞起一脚就将巾幡踢出大门,“先前让我们进这会儿又让我们出,不过顺了一回立马就恃宠而骄起来了,果然一开始就不应该给脸。”
还特意搞了个景末帝陵墓幻境,这是故意刺谁眼呢?
红药拍了拍因为踢腿而略微凌乱的衣摆,对裴慈安抚一笑道:“看来那人是不打算露面了,咱们先去各个房间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裴慈赞同点头。
为了不触发落单即死定律,他们并没有分开行动。
三个一向跳脱活跃的小鬼头也像是知道这里很危险一般,安安静静地飘在红药裴慈身边,乖巧的不得了。
二层的小楼房间不算少,但有用的信息实在不多。
有人气儿的房间只有三个,一个是厨房,灶上还煨着半锅粥。
一个是收拾得干净舒适铺锻挂锦的卧室,霈霈说是那个爱睡觉的小哥哥住的。
最后一个就是放着几个大铁笼的阴暗仓库,这是霈霈生前被饲养的地方。虽然里面不见一星半点的怨气阴气,但地上墙上残留着的大滩黑色血迹,明晃晃地昭示着此处曾发生过的罪恶。
霈霈轻轻扯了扯红药的衣摆,伸着短胖手指指着地上的一片黑,奶声奶气地说:“红药哥哥,霈霈就是在这里用爱睡觉小哥哥的脑袋撞铁疙瘩的。”
红药抽了抽嘴角,十分真诚地说:“好厉害。”
就这出血量,必死无疑啊。
得了夸奖的霈霈挺了挺小胸脯,仰着小脑袋非常得意地道:“霈霈还有好东西要送给漂亮哥哥!”
说罢,小胖墩便蹦跶到他从前住的铁笼子旁边,拱着屁股往地上一趴,小胖胳膊伸到笼底一阵扒拉,在脑袋上的小纸帽被蹭掉之前,总算扒拉出来个羊皮小本本。
霈霈献宝一样将古旧羊皮本举给红药,胖脸蛋上全是得意快活:“这是大坏蛋的,他每天都要翻好多遍!”
羊皮本陈旧如古董,在笼底被一顿摩擦后愈显残破,感觉稍微用点力就会四分五裂,红药接过后神色有些复杂:“霈霈知道这是什么吗?”
霈霈茫然地摇摇头:“霈霈还不识字哇。”
“不过只要是大坏蛋喜欢的东西,霈霈就全都要悄悄给他藏起来!藏不起来的就……就把它弄坏!”
红药看着羊皮本封面上的‘施氏族谱’字样,再看看地上的大摊黑红血迹,不得不承认,霈霈年岁虽小,却已然有了小小男子汉的风骨,真的做到了说到做到。
虽然仓库里并没有什么可怖的残尸碎骸,但毕竟是凶杀现场,待久了也不太好,拿到族谱已经是意外之喜,体贴员工的红老板当即带着人回到空旷宽敞的厅堂研究族谱。
羊皮本翻开第一页,就是景朝开国皇帝的名字与生平,红药与裴慈对视一眼,眼神中是相似的兴味。
“这假的吧?”方冲这段时间特意去恶补过景朝历史,自认虽然没有两位老板知道得多、了解得深,但基础还有的,“景末帝无子无女,嘉文公主也没能和武安大将军成婚便自尽殉国……这施氏怎么传承到现在的?”
现在好多人家的族谱都不是真的一代代记载传承下来的族谱,起源不是同姓的皇帝就是同姓的名臣大将,最次也得是个作品入选了教科书的诗人才子。反正不管哪个姓氏都会出几个名人,族谱只要往上推个十好几代,那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人知道真假,也没人会去细究真假。
“嫡系虽然断了,但还有旁支。”红药往后翻,找到景末帝那页后道了声果然。
这一页之后的记载就全是施氏旁支了。
裴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族谱上没有嘉文公主。”
红药又翻了一遍:“真的没有。奇怪,嘉文公主并未出嫁……即便就是嫁了族谱上也该有记载。”
方冲猜测道:“莫非是因为做族谱的人记恨嘉文公主为戎军开了上京城门,所以就将她单方面剔除出了族谱?”
虽然嘉文公主是为了保住满城百姓,开了城门后公主也立刻以身殉国,但对那些施家人来说,这行为相当于背叛。更何况当时的戎军首领后来的戎朝开国皇帝,还公开表示嘉文公主心怀天下有仁有义,是景朝真正的明珠是巾帼公主,还专门给她修了公主墓公主祠。
是以嘉文公主在历史上的名声虽好,在施家却未必。
红药一边翻羊皮册一边随口说道:“照这样说,施氏族谱里最应该剔除的是景末帝吧,施家家底儿可全都是他给败光的。”
方冲:“有道理!”
‘轰隆隆——’
话音才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三人应声抬头,就见满院横七竖八的招魂幡。
第39章 残魂
“这是恼羞成怒啦?”红药其实并不是很想理会躲在暗处那人, 除了看不起他过于拙劣的手段外,也有等一等的意思。
他不觉得那位偷城隍印、杀霈霈、立招魂幡……做这一切的人,和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同一个人。他想知道真正的策划者能忍耐多久, 或者说能包容现在这人多久。
红药好整以暇,方冲却如惊弓之鸟紧张得不得了, 手中的矿泉水瓶差点被捏爆。从前他面对一群壮汉以一打十绝地求生时都没有这么紧张。那个时候虽然是被群攻, 但他好歹还能反击,瞅准时机就打出一套拳拳到肉的输出。
现在却只能捏着矿泉水瓶怂在红老板身边, 像一朵弱小可怜又无助还辣眼睛的娇花, 寻求真·娇花的保护。
戒备半天, 院子里却没有任何后续动静,有风吹过,在地上乱糟糟倒了一片的巾幡随风飘了几下, 没有任何不对劲。
此情此景,就连一点也不想起冲突、一点也不想人鬼大战的方冲也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发脾气吗?”
裴慈看着一派寂静的小院,猜测道:“有后招?”
红药将他俩的说法无缝糅合合二为一:“兴许是被我们气惨了, 发完脾气仍觉不够,这会儿在准备大招对付我们。”
裴慈、方冲:“……”
虽然这猜测有些过于孩子气, 但想想暗处那人之前为了让他们进门直接将门砸坏, 想让他们出门又遣招魂幡来引路的直白做法……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直接离开,他会不会当场气死?”红药跃跃欲试。
裴慈还未说话, 院内又是一阵轰隆声——围墙塌了,砖瓦幡杆正正好将他们圈在院内。
红药一笑, 浑不在意地道:“开个玩笑, 不必紧张,自己的房子悠着点拆。”
又一阵砖瓦掉落。
红药心情愉快地退回厅堂。外面是无遮无避的大太阳,屋内虽然不会被直晒但别有一番闷热, 相较起来比外面的暴晒还要磨人几分。红药把羊皮册当小扇子使,漆黑的发丝随着燥热的人造风摇来摇去,他还很贴心地问裴慈热不热。
裴慈摇头,他身体不好,冬冷夏凉,从前即便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也要穿长袖,今年虽然比以往好些,但也不觉得热,即便热,也不敢贪凉。
红药看着裴慈耳边被汗水濡湿的发梢、略带薄红的苍白脸颊,也不管他怎么说了,直接站到他身边,一边扇风一边道:“来给你蹭点风。”
裴慈一怔,他看着红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汗意的脸庞,缓缓露出了点笑意:“谢谢。”
“不用谢啊,只是顺便给你蹭点而已。”
羊皮册扇得越发快,几乎舞出了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