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看着眼前人变了脸色,眸中笑意愈深,继续道:“李吴也不会叫施嘉文‘嘉文’,两个小姑娘玩的好,平常都是互叫昵称以示亲近。”
李吴脸色越发青白。
红药:“最重要的是,因为我与阿慈的关系,向来十分会察言观色的李吴从不会试图干预我的决定。而你,因为阿慈身体的缘故,关心则乱。”
李吴苦笑,千年来的习惯岂是一朝可改。
“……在你眼里,我还真是破绽百出啊!”
“还好,也就能列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点来……除了方冲,其他人心里估计也都有数,不过殷悲,”红药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你不以真面目与我们相见,装成人小姑娘做什么?千年未见,无颜见故人?我和阿慈又不会嫌弃你。”
殷悲一撩头发,朝红药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恢复原声的清朗嗓音压得又细又低,将‘矫揉造作’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么~只有透过美艳皮囊,看到里面这个珍贵纯洁灵魂的人,才有资格与本阴君坦~诚~相~见~”
红药冷漠脸三连拒绝:“不用,不必,就这样吧。”
“还有,蚯蚓可以给你,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殷悲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红药你什么时候掉钱眼里了?你还是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武安大将军吗?”
“早不是了,我现在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能赚则赚。”红药勾唇一笑,声音轻快,“老婆本不好攒,还望阴君大人多多理解~”
殷悲震惊了:“老婆本?你你你——”
“啊!终于到了!胳膊都要断了……欸老板你慢点!雨天路滑!”方冲由远及近的粗犷嗓音打断了殷悲的震惊,回头一看,一艘精致的彩色长舟停在森林与河滩边缘,裴慈船桨都没来得及放便跳下小舟朝红药跑来。
红药看见裴慈,脸上下意识露出明媚笑容,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被红药踩在脚下的蚯蚓猛的一甩尾,那段险些被铜环大刀横切、在石块上被砸了几十下都没断的尾巴朝裴慈急掠而去!
蚯蚓分段可再生!
朝裴慈冲去的那截蚯蚓断尾几乎是在瞬间便长成了一条完整的蚯蚓,上面还有神慧扭曲到狰狞的脸!
红药身上黑雾、李吴手中勾魂索几乎同时朝神慧追去,但来不及,还差一点!
就在神慧狞笑着即将扑到裴慈脸上时,裴慈手中长长的船桨顺势一转一挡——啪!
……两米多长的肉蚯蚓十分有弹性的被拍进了正神色惊慌地往前冲、试图赶上前救驾的方冲手里举着的陶缸里。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
然后下一秒,兵荒马乱。
“我艹!我艹!我艹!这什么?这蚯蚓精!啊啊啊它在往外爬啊啊啊!救命!救命!红老板救命!”
施嘉文跟着跳脚:“别丢!不准丢!好不容易逮到的!跑了怎么办!稳住!稳住!稳住啊!”
方冲手臂伸得笔直,一边跳脚一边大幅度狂抖,把好不容易探头出陶缸的蚯蚓又给抖了回去:“啊啊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它在扭它在扭!它还瞪我!”
施嘉文心急如焚急中生智,一咬牙,猛的将手中细颈大肚长得像锤子的瓷瓶用力舂进陶缸!别说,尺寸还挺合适!
瓷瓶舂进去后,施嘉文手臂瞬间僵硬,眼眸圆睁,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它……它爆了?!”
还未散尽的雷云像是感应到了施嘉文崩溃的心情,啪的一声落下一闪电,角度刁钻正好打进陶缸。
方冲生怕被闪电击中,木桩似的抱着陶缸站在原地不敢动,哆哆嗦嗦道:“还没爆完!还在扭还在扭!我感觉得到!”
“啊啊啊啊啊啊!!!”施嘉文流着眼泪一边尖叫一边暴风落锤,手臂摆出了残影,天上雷电也跟着她的动作不断落下为她助威,噼里啪啦、噗嗤噗嗤,蚯蚓被锤爆雷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若不是方冲臂力好,托着底,怕是陶缸都要被舂穿。
红药裴慈殷悲:“……”
红药:“……你的百年油锅白架了。”
殷悲神色复杂:“没关系,这样……也挺好。”
沉默片刻,见神慧落到同样身具庞大功德的施嘉文手中,被雷电瓷瓶毫无还手之力的锤成蚯蚓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默默移开了视线……实在是太惨了……
红药刚悄悄收回身上黑雾,试图在变小了许多的雨中冲洗干净手上粘稠污浊的黑血,裴慈就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裴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红药好几轮,见没有伤口血迹,这才放了心。裴慈露出一个温和浅笑,伸手就要去牵红药的手。
虽然手上黑血已经被雨水带走,恢复素白本貌,红药依然下意识避开裴慈温暖手掌,低声道:“刚刚抓了蚯蚓,脏。”
谁知道有没有蚯蚓毒残留,在彻底洗净消毒前,还是先忍一忍,男朋友肉体凡胎身体柔弱,必须得全方位保护!
裴慈也未坚持,从善如流地收手,然后他笑着问:“不可以牵手,那可以接吻吗?”
手脏,但嘴巴干净。
红药盯着裴慈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唇角微扬,小声说:“可以呀。”
两人都没有闭眼,他们相视一笑,在缠绵细雨中接吻。
层层黑云终于散尽,雨停了。
第135章 番外一 灰雀
景乐六年, 春。
施嘉文脱下红裙换上深蓝长袍,避开宫人悄悄穿过重重宫殿,沿着灰雀巷一路向北。
灰雀巷是皇宫里一条极为特殊的小道, 窄而长,主巷道从北门一直延伸至能远远望见皇后宫殿琉璃瓦的珍兽坊。
巷道两旁是低等宫人的住所, 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难得的简陋之地, 但因这里曾经走出过一后一妃,每到大选之年, 都会有身世不显心气却不低的秀女提着裙子来这‘肮脏粗鄙’之地走一遭, 好似这样, 就能如前人一般飞上枝头灰雀变凤凰。
天生便在高枝尖儿上的施嘉文今日走这里,是想偷偷出宫办一件大事。
白日宫人都在各宫各处做事,灰雀巷空旷无人, 只有她的脚步声幽幽回响,施嘉文提着心埋着头快步往前走,她的贴身侍女只能帮她隐瞒半天, 提前等在北门长街外的暗卫也只会等她半个时辰,若是迟了, 便赶不及了。
将要走出灰雀巷口时, 施嘉文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内侍衣物的男人。养在深宫并未见过多少真正‘男人’的施嘉文一眼便认出那是个从宫外来的男人,看他身上服饰, 应该还是偷偷溜进来的——这实在很好认,她在宫中十余年, 还从未见过满脸青胡茬的内侍。父皇跟她说过, 内侍不长胡子。
干偷偷溜进皇宫这种被发现就会掉脑袋的大事,也不知道谨慎细致做得周全些,好歹把胡茬刮一刮……施嘉文屏住呼吸小心缩在墙根后, 心中半是恐慌,半是激动。
……是来刺杀施瑾的刺客吗?她要不要给侍卫说一声?可……
施嘉文没有纠结太久,她很快就知道那个男人是进皇宫来干什么的了。
他从一个真正的内侍背上,接过了一个死人,然后将那个死人小心装进了运送陶土的车里。
施嘉文能一眼看出那是个死人,也是多亏了当今的陛下,她的哥哥。那位暴戾的皇帝上位不过六年,宫中内侍宫女便少了一半,施瑾百步之内,总能撞见被处理、或者正在被处理的‘忤逆犯上之徒’,渐渐的,施嘉文便不再出她的公主殿了。
只是带出宫一具尸体,她可以当做没看到……就像那些求到她面前,只希望能给同伴、亲人、爱人一个死后体面的宫人……
施嘉文心里这样想着,却在北门出口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缩着脖子低着头,抬臂拦在运陶车前面,明明是个大块头,却好似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的模样……他也确实在被欺负,守门的几个侍卫围着他,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看着那双眼眶通红仿佛燃烧着无名火焰的眼睛,施嘉文心尖猛的一颤,明明她该害怕的,却鬼使神差的从怀里摸出了出宫令牌,装作熟人一起出宫办事的模样糊弄过了守门侍卫。
直到走出北门一大截,施嘉文的心还在剧烈怦怦跳,她根本不敢转头去看身边推车的男人,这个时候,她又有一点点后悔了。
“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男人的声音粗犷嘶哑,官话口音有些奇怪,像是携着遥远北方的风沙。
施嘉文胡乱点了点头,不敢搭话。
那男人没有看出施嘉文的恐慌抵触,又开口道:“就送到这里吧,小兄弟可否帮我给殷世子带句谢,就说此恩必报。”
送?殷世子?殷悲?他竟然把本公主当成殷悲的人了?
施嘉文心中愤愤,恐慌却消散不少。殷悲那家伙虽然从前总是缠着哥哥霸占哥哥的时间,还逮着机会就在她面前炫耀,连名字都是比照着哥哥取的,表字还叫‘为怀’,明明只是个凑数的,‘慈悲为怀’四个字却占了仨……但人却不坏,殷悲敢冒险帮助的人,也不会是真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