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凯撒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微微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现在在哪儿?”林克问。
厄箴的腿烧起来似的疼,他意识都要错乱,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喊了几声,喊完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跑了。”
“跑了?!”城河问:“你放什么屁呢?”
“他就是跑了,监控还在!”厄箴满头冷汗地重复,“自己看。”
林克找到了门口的监控,凯撒背后挨了一枪,半跪在地上,小苍兰背着他,没命似的跑,很快就逃出了监控范围。
“真跑了?”城河看着林克,“怎么办?”
“找回来。”林克说:“修好。”
“这不能再要了吧!”城河瞪大了眼睛,“中病毒了吧这是,还能用吗?”
林克起身往门口走,没有一点儿犹豫,“先找回来修好了再说。”
第8章
厄箴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林克敢,白鹭广场方圆三十公里之内都有人拿着两个少年的影像询问,城河对此事并不是太上心,他觉得林克有点儿过于热情,那两个共生体跑了就是出问题了,这东西出问题了还能用吗?岂不是拿人命开玩笑?但是林克好像对把他们修好这事儿异常上心,连材料和人手都准备好了。
“你这么积极干嘛啊,是硬件的问题吗,这是软件出问题了,懂不懂?”城河坐在他床上大大咧咧地抖腿。
“你知道圣子值多少钱吗,不修好难道就这么报废掉吗,不现实。”
“我哪儿知道他们值多少钱啊。”城河往床上一倒,“我说你看什么呢?”
林克在看白鹭广场顶楼房间的录像,凯撒躺在桌子上,那滴眼泪顺着他痛苦的眼睛流到头发里,一次又一次,林克不知道自己想从这里面看出些什么来。
“哎,杜上将没再找你去交代情况啊,那老头儿叫什么来的,弗朗——噢,弗朗西瓦,是不是也想自己做共生体啊。”
“只有这个解释了,他应该是想把共生体拆开弄清楚里面的构造,然后复制。”
“没人来找你麻烦?”
“谁?”
“白鹭广场啊。”城河跳起来,走到他身边,“不是上头有人吗,有没有你来头大?”
“不清楚,没找过。”林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把视频关掉,突然转身往门口走。
“哎!”城河拦着他,“干什么去啊,还没开饭呢。”
“我去太平街看看,厄箴说他们最后是追到那附近才追丢的。”
“我也和你一起去,等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
城河溜溜达达地走了。
9区几乎常年阴雨连绵,和3区一样,就算是白天也很暗,街上的霓虹灯永远亮着,都是非常鲜艳的颜色,在雨里一闪一闪地刺激人的眼球,是这世界唯一的色彩,街边有半露天的拉面店,几个白种人坐在一起吃面,都穿着黑色皮衣,吃起面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很大,筷子用得很熟练。老板是个东亚人,林克和城河坐在那几个白种人身边,老板问:“您好,来点儿什么?”
“两碗拉面。”林克说。
老板转身去给他们下面,香气四溢,城河伸了个懒腰,状似随意地问老板,“哎,老板,最近这附近悬赏两个小孩儿的线索,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啊,这几天不下十个人来我这儿问了。”老板拿筷子搅合着锅里的面,随口回答:“没见过,面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跑出来了。”
林克转过去,顺着这条蜿蜒又逼仄的长街看,霓虹灯招牌争相闪烁,他一个一个地打量过,把所有人气高的店都排除了。再要看一次,老板把面端上来,他拿起筷子一声不响地吃。
“蜜流奶是做什么的?”林克指着远处的一家招牌。
城河噗地一声喷了面,转过去往后看,果真有一家店叫蜜流奶,招牌坏了一半,极速地闪动,看的人眼睛很不舒服。
老板咯咯直笑,大肚子一抖一抖的,“就是找乐子的地方呗。”
“这名字起的不错。”城河点评,“信达雅。”
“上帝给犹太人的流奶与蜜之地叫应许之地,它也许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啊?”城河皱着眉说:“是吗?”
林克没理他,很快吃完了面,起身和他往蜜流奶走,雨下的大了点儿,林克把头发往后捋,露出自己微皱的眉头。
……
小苍兰跪坐在床边,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已经大概有一整天了,门被反锁,莉塔进不来,没人能进来。
凯撒现在也只有手臂能勉强活动,小苍兰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找能修好凯撒又不和军方扯上关系的人。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凯撒看着他,眼神安宁又平和。
“今天晚上趁着她们睡觉的时候走吧,我把线路传给你,要等一等,我还没有找到最优选。”凯撒说:“不要对任何人暴露你的身份,尽量避免争端。”
“我带你走。”小苍兰很固执,“我不会扔下你的。”
“我已经没有用了,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哭。”
小苍兰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抱着凯撒不松手,求他,“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凯撒勉强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要学着去接受,接受很多事。”
小苍兰张着嘴,无声地哭,凯撒很心痛,但是做不了什么,他自己也要学着去接受很多事。
“上次给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我继续讲给你吧,那个工人的妻子被猫尾巴勒死了,他很高兴,觉得这样也不错,就让新闻报道了这件事,好让自己和猫都出名,把猫卖出一个好价钱来,但是后来这个工人一直都没有把猫卖出去,也没有娶到老婆,最后他用猫尾巴自杀了。”
小苍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拿手背一次一次地蹭自己的眼睛,眼皮通红地说:“你再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不能再讲了。”凯撒说:“万一我讲到中途就死了,你听不到结局会很难受的。”
小苍兰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凯撒闭上眼睛,呼吸很轻很轻,小苍兰坐在地上,突然起身,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去找00019。”
“做什么呢?”
“我要让他找人治好你。”
“不可以这么做。”凯撒说:“划不来。”
“什么叫划不来?”
“如果你不回去,你还可以活下去,如果你回去,可能连你也会死。”
“可是我——”
小苍兰的话没说完,楼下就开始吵,老板的大嗓门传到了楼上,“证件呢?你们有证件吗?!”
凯撒猛地攥着他的手。
“从窗户跑。”凯撒说:“快点儿。”
小苍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找他们,也许是军区的人。
他站着不动,凯撒催他,“快点儿!”
“我要带你回去。”小苍兰紧绷着嘴角,很固执,“他们一定会把你修好的。”
“之后呢?他们如果觉得我们叛逃了呢?到时候你也要被销毁。”
“……为什么我就要贪生怕死地活着啊!即使有机会救你我也要放弃,就因为我要活着,但是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要为了活着而活着,这不是你说的吗?我有这么多不懂的事情,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我——”凯撒不知掉说点儿什么好,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地说:“我只是以为你会害怕。”
“我不是胆小鬼!”小苍兰看着他,突然俯下身去,把他紧紧保住了,哽咽着说:“我最害怕的是你不在了。”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踹开了,小苍兰下意识地起身护着凯撒。
林克和城河站在门口,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林克走过去,看着小苍兰背后的人。
“我们没有叛逃。”小苍兰呆呆地说:“只是自保程序而已,我们没有叛逃。”
“我知道。”林克盯着凯撒看,“我们会把他修好。”
凯撒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克,那双曾经满是痛苦的眼睛无知无觉。
林克弯腰将凯撒抱了起来,一手穿过他的腿弯,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与后背,凯撒温暖的身体贴着他的,触感比真人还要像真人,林克从未有过这样的震动,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机器人,本质上和那些奇形怪状能够自己处理问题的机械没什么区别。
四个人走到楼下,老板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小苍兰走过去,给老板鞠躬道谢,老板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吊起来,问他:“真的没事吗?”
“应该会没事的,谢谢你。”小苍兰说。
老板目送他们走远了,小苍兰没有回头看,林克抱着凯撒往街口走,那里停着他的飞行器,小苍兰跟在城河身边,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哎!”城河突然叫他。
“嗯?”小苍兰抬起头。
城河看了他两秒,伸手去捏他的脸,力气不大,捏完了脸,又去捏耳朵,小苍兰没有躲,他看着林克,眼神很干净,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