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没有风。
看影,没有影。
只有剑光,每一道剑光被他察觉时,都是已经从他身体贯穿而过的剑光,带着残忍的血色。
几次之后,狂扬身体脱离,跪倒在地上。江随澜的混沌之气对他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如果换做别人,他不会感觉到这样的灼痛和脱力,甚至伤口的恢复速度都要比平日慢。
狂扬看自己的血把青草地都染成了殷红,他勾起唇,眼神却很冷,他道:“江随澜,没想到你对于玩弄猎物,也这么有心得。我更喜欢你了。”
一直沉默的江随澜说话了,狂扬仔细听,却觉得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好像并不来源于任何一个方向。
江随澜说:“玩弄?我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只是想要你死,千刀万剐的死。”
这就是无境之域。
在兰湘子的域里,他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兰湘子朝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而易举地将他碎裂成那样的惨状。
在江随澜的域里,他虽能动,却和不能动也没什么区别,只能承受攻击,连江随澜在哪里都找不到。
狂扬心中充满不甘心和恨意,他嘴上说更喜欢江随澜了,但心中却生起无边的妒忌。他以前从不羡慕无境,因为无境意味着受天道限制,从此成为九洲的边缘人物,空有名声,实际上却什么都做不了。但兰湘子可以杀上万魔修,江随澜——这个柔弱的,初见面时才初境的,在他半哄半骗下才修魔的,是他帮他杀了宋从渡,才有完整白迆血脉的江随澜,竟然也可以是这样一个肆意杀戮而不被天道惩罚的无境,那么,为什么他不可以?!
狂扬脸色扭曲,他大吼一声,竟然硬生生在江随澜的域中,撑起了属于他的域。他的域只是化境的域,只能撑开一点点,但足以让他耳聪目明。
“江随澜,”他转身闪电一样伸手扼住江随澜的脖子,冷冷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愿意乖乖跟在我身边,我其实是舍不得对你下手的。”
江随澜呸了一声。
他早就认清楚了,狂扬说话跟放屁一样,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为狂扬的话产生一丁点儿波动。
狂扬眼角抽搐,江随澜的域在挤压他的域,他撑得很辛苦,但卡在江随澜脖子上的手更用力了。“我不会杀你,随澜,”狂扬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温柔,瘦玉绡在江随澜的御下砍断了狂扬的脖子,他的头掉下去,却还在说话,手也没有放松,“但我会杀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的,相信我。”
江随澜忍无可忍,又砍掉了他的手。
他喘过气,往后退了两步。
瘦玉绡舞动着,当即把狂扬大卸八块,但他还没有死,身上魔气萦绕着,仍然充满生气,蠕动着想要拼合自己的躯体。
江随澜咳嗽了两声,肚子又疼了。这次和在尖芷河谷里不一样,江随澜的域突然不受他控制地收了起来。
狂扬也感受到了,那滚出去老远的头嗤嗤笑起来。
江随澜觉得恶心。
瘦玉绡到了手里,他拄起它,腰却仍然沉重地弯着。疼痛让他喘息都急促了起来,额上开始冒冷汗。
狂扬大笑:“你看,天还是在我,不在你们。”
他有些狂热地说:“随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归顺我,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孩子都活下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殷淮梦幽灵般出现,左手燃着一团火,右手抓着督清。
他看向督清:“你说,狂扬化成灰都会活过来,你烧过他?”
督清形容狼狈,脸上都是血污,面对这个问题,沉默地摇头。
殷淮梦说:“那我们来试试,是不是真的烧成灰,他都还能把自己拼起来。”
江随澜怔怔地看着他。
殷淮梦走到狂扬的脑袋面前,一边用那火点狂扬的头发,一边说:“知道这是什么火吗?天雷之火。我每杀一个魔修,天雷便劈我一道,为了聚这团火,来的路上,我又杀了好几个魔修,现在就让你试试,这滋味好不好受。”
狂扬被烧得尖叫起来。
殷淮梦站起来,垂眸看着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他继续说:“如果你真如督清所说,化成灰都能火,那我就会站在你的骨灰之上,杀了督清,引来雷劫。劈无境的雷,你受得了吗?狂扬?”
“孤琴,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还有江随澜,还有你们的孩子,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狂扬咬牙切齿的声音最终被火焰吞没。
他无数次被杀而没有真正死过的身躯化成了灰,风吹,却没有吹动。
那灰自发地聚集到一起,慢慢地延展出肉色来。
督清笑了一下:“我就说——”
殷淮梦面无表情,将他按在狂扬的尸灰上,狠狠拧断了督清的脖子。
雷电如期而至。
“师——”
“不要过来!”
殷淮梦把督清丢出去,看着雷电裹住了狂扬尸体的每一粒骨灰。
这一次的雷劫,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强。
殷淮梦觉得自己可以感知到一点天道的意思,天道也想杀狂扬,只是借助了他的行动。这次的雷劫是最强的,或许是因为,这样强的雷劫,才足以杀死狂扬。
太强了,殷淮梦有些承受不住,却因为江随澜就在他身后,嘴角抿紧了,硬撑。他现在浑身的雷电,江随澜不能过来碰。
他盯着那一捧灰。代表着狂扬,代表着无数人的噩梦与阴影。他狂妄自大,残忍冷血,如今却也只是这么一捧灰。
殷淮梦恍惚听到了他的惨叫,好像是每一粒灰都在叫,无数道惨叫叠在一起,每一道都那么凄厉,那么痛苦。
最后连这捧灰也彻底灰飞烟灭。
什么都没剩下。
雷停了,乌云散了。
雪还在下。
云与风雪翻涌。
殷淮梦转身回望,看到雪把地上的尸体都盖住了。
他朝江随澜走过去,颤抖地抱住他。
“随澜。”仅仅两个字,说出口却是那么艰涩,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江随澜把身体全部的重量放在殷淮梦身上,呼吸都带着痛意。
殷淮梦紧张而恐惧,嗓音发着抖,问:“随澜,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江随澜深呼吸一口,埋头在他肩上说:“啊,可能要生了。”
第49章 正文完
疼痛像是浪潮,一阵又一阵。江随澜蜷在殷淮梦怀中,有些恍惚。
殷淮梦搂着他,说:“我带你去找玉机道人。”
江随澜情况特殊,保险起见,得找个医修在侧看着。
走出尖芷河谷,江随澜才倒吸一口气,想起来,拽着殷淮梦的衣服说:“猫!”
云片糕被留在了那片离主战场较远的小林子里,狂扬带走了江随澜,没动猫。从那天到现在,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十多天,也不知道猫怎么样了。
殷淮梦带着江随澜进了林子,没怎么费工夫,就找到了云片糕。
无境的神识和化境的神识不一样,更广阔,也更具体入微,更有掌控,对于想要搜寻的目标,只要在神识覆盖的范围里,就能轻易确定。
猫瘦了,原来是毛茸茸的雪团,现在成了个脏兮兮的泥团,见到殷淮梦和江随澜,可怜巴巴地跑过来蹭,大眼睛里几乎闪动着泪花。
江随澜笑了一下,又因为疼痛紧跟着呻吟出声。
殷淮梦紧张死了,一把捞起云片糕,丢上觅雀,往临洲去。
半途,江随澜又说:“阿玄!”
殷淮梦僵了一会儿,冷着脸说:“他那么厉害一条龙,不用你操心。”
江随澜在他怀里挣扎:“不行,阿玄……”
殷淮梦隐忍道:“随澜!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能平平安安……”
“我知道,”江随澜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知道,我只是,可能,有点害怕,有点紧张过头。”
殷淮梦把他抱得更紧了,沉声说:“随澜,我也是。”
江随澜脸埋在他肩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在河谷里,我以为你死了。”
殷淮梦说:“我也以为……那时候狂扬说尖芷河谷里还有魔修,我以为你也出了事。随澜,他那么说的时候,我真的,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全没了。又痛又恨。”
江随澜“嗯”了一声:“现在我们都还活着,挺好的。”
殷淮梦沉默良久,侧头吻了吻江随澜被疼出来的汗濡湿的鬓角,低声说:“随澜,对不起。”
“嗯?”
“过去的很多事,我犯的错,我对你的冷淡,我只顾着自己,我伤害了你,我差点害死了你……对不起。”
“嗯。”
殷淮梦又吻他的唇,江随澜闭上了眼睛,微微仰头迎他。两人许久没有这样吻过彼此了。
猫在一旁舔着爪子,见怪不怪地看着。
殷淮梦最后亲了亲江随澜的眼睛,喑哑道:“随澜,我爱你。”
江随澜睁开眼睛看了他半晌,忽然微微笑了,对他说:“给宝宝取个名字吧。”
狂扬死了,但战争并没有马上结束。
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都杀了红了眼,没法立即停下来。这样过了几天,玉机道人和另一位音修无境从临洲来到尖芷河谷,音修在云上用竖琴弹奏了一天一夜的曲子,抚平每个人内心的杀戮,玉机道人则带领一品阁的弟子在满地尸体里救所剩不多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