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澜摇了摇头。
温若什便站起来,说:“我知道你如今需要修炼,此地风景灵气皆好,我为你护法。”
江随澜:“啊?”
温若什笑道:“当年,我和他选择留在此地,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孩子,那时已是少年,长得很好,意味着我们也大限将至,于是决定留下来。我有个朋友帮我看过,说数万年后,我和他还有一面可见,契机在你。”
江随澜呆了一会儿,倏然懂了。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温若什便说:“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会为你护法至你的灵气能到与你体内魔气媲美的程度。”
江随澜说:“多谢。”
温若什又从屋里拿了蒲团,给江随澜坐着。
江随澜坐下来修炼,一入定,时间便不知过去了几何。
松醪山还是那样的松醪山。松树飒飒,溪流潺潺。
松醪山的天色一直是江随澜进来时的天色,清明白日,阳光和煦,风又轻又暖。
松醪山之外,殷淮梦和云片糕等着。
临洲之外,仙修聚集,几十个化境在临洲垂虹山与会。有弟子端茶送水,离了这座山便与同伴啧啧赞叹:“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仙尊!”
雁歧山来了霸剑和醉刀,踏月留在蹇洲守山。寒镜府只来了昙鼎一人。
即便如此,各门各派加起来,化境聚在一起的气势也足以震得这山抖一抖。
这么多尊者聚在一起——在一些仙门,化境是镇门的长老,平素极少出面,这次与会都来了,所谈无非一件关乎九洲存亡、仙门存亡的事:对魔修如今攻势,是他攻我守,还是主动出击?
两方僵持不下已有许多天。
平洲珞隐宗的长御尊者作为后者的代表,为持前者态度的化境感到痛心疾首;而持有前者观念的化境则说,你平洲珞隐宗自然说要打,你们平洲落魔修手里,没得守了嘛!但我临洲/洛洲/缇洲/翼洲/桓洲还好好的,何必主动招惹魔修。长御气得大骂这些人缩头乌龟。
席间还有人叹息,若是兰湘子还在世就好了,若是兰湘子在,就能帮他们看看,到底打还是守。
听到这话,霸剑的脸色无声地沉下来。
垂虹山的这次大会,持续了好多天。
不想打的除了化境本人的想法,还有些是宗门的意思,毕竟化境只是一个化境,宗门却代表着更多人。其间交涉、扯皮、辩论总是少不了。不像魔修,从魔渊倾巢而出,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不怕,只顾疯狂。
垂虹山进展缓慢,魔修那边则事事都用最快的速度。
督清把龙带回蹇洲,狂扬已不在铜驼城,而在若城等着。
带回去的过程不顺利,阿玄在魔藤中挣扎,每一分伤害都反噬在督清身上。等到了若城,他一抖锁链样的藤,把龙放出来时,自己也再撑不住,脸色惨白地吐着血,神情颓然。
狂扬没看他,目光盯着伤痕累累的龙。他冲阿玄笑了笑:“我们愉快合作过这么多年,接下来的日子,就继续吧。”
龙张了口,阿玄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来:“你想要什么?”
众多魔修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中是另外一种链子。狂扬笑道:“你会知道的。对了,随澜可还好?”
*
山中无岁月。
江随澜从入定中醒来,虽是修炼,却像是一夜好眠,浑身都舒坦了。
他张开眼睛,看到身边的温若什在莳弄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中的花,水珠凝在娇嫩的花瓣上,再颤巍巍滑下来。这一切,在他眼中变得缓慢、清晰、生机勃勃。
江随澜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不一样了。
还有不一样的就是……肚子又大了许多。
除此之外,江随澜还看到他识海中的瘦玉绡剑又添了一抹纯粹而闪耀的金,在剑锋上,细细一线,江随澜可以想象,它出鞘时的光华万丈和无往不利。
温若什见他醒了,又提出一壶茶,给他一盏。
江随澜喝毕,才彻底从修炼中缓过神来。
温若什对他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交在他手上:“灵气吸收够了,加上尖芷河谷的魔气你便能修炼到化境,你身上历的劫已经足够,只要体内纳入的灵气与魔气足够多,便能顺利突破。我开了松醪山后,便会将最后一丝残魂寄身在这块玉上,劳烦你替我交给他。”
江随澜点了点头,接过玉,小心收好。
……
走出松醪山,江随澜才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天居然已经黑透了。
殷淮梦不知从哪找来的柳条,逗着猫。
江随澜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情绪复杂。虽然殷淮梦逗猫时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但从动作姿态,已可以看出他的耐心和包容。过去,猫黏师尊,师尊却不大睬猫,如今猫的一腔“痴情”也算是有了回报吧。江随澜想到这一茬,思绪飘了一瞬,又把自己拉回来了。
他往一人一猫身边走去,猫和人在瞬间感觉到了他,转过头看江随澜,都有点眼巴巴的意思。
江随澜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
殷淮梦走过去,克制地抱了他一下,喑哑道:“随澜,我很想你。”
又说:“也很想宝宝。”
他垂下眼,手覆在江随澜的小腹上,声音柔柔的:“两个月没见,随澜和宝宝都还好吗?”
表面上问宝宝,实际上是问江随澜。
半晌却没听到回答,殷淮梦抬头,只见江随澜脸上没有血色,失神好久,才不可思议地说:“两个月?”
两个月,足以九洲天翻地覆。
第43章
仙修在垂虹山犹豫来商量去的档儿,狂扬已经把龙控制住,尝过味了。血肉在很短的时间分发下去,魔修一茬一茬地进洛洲,这异动被意识到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仙修刚商量出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方案,然而还没开始执行,洛洲就被从内部攻破了。
于是精心打造的方案作废,什么都没得说,全都直接冲去洛洲。
魔修一下子出了二十多个新的化境,再晚一步,真要千字文一字字落实了,仙修怎么打?
于是洛洲不幸做了仙修与魔修之战的主战场。这大半个月,魔修从几大魔地源源不断涌出化境——还有更多的迷境、明境。
魔龙到了狂扬手里,对魔修而言,“神药”不再像以往一样紧着最有希望突破的人用,而是有点能力的都能分上一杯,魔修的实力因此而节节高升。铜驼城死了一万魔修,除此之外的还有五六万人,能从魔渊活下来的,都不是善与之辈。
过去仙修人多,但出手的大能少,也没魔修狠,故而一输再输;现在魔修不仅修为暴涨,还狂傲地叫一些小仙们放弃修仙转而修魔,都这样了,各大仙门再不出手,等魔修们彻底树大根深,就晚了。
修士之间刀光剑影,洛洲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江随澜踏进洛洲,一路走过的城池都是冲天血气,天上地下都是打斗。魔气与灵气如箭在空中穿梭。
云片糕缩在殷淮梦的袖里乾坤中,以往还探头探脑,这看那看,到处好奇地嗅嗅,但进了洛洲,云片糕就再没冒过头。
江随澜的脸色始终紧绷着,一路走来他没有跟殷淮梦提过阿玄半个字,但殷淮梦有天早上,看到江随澜向客栈的堂食客人询问现今九洲情势,旁敲侧击地问魔修是否有关于龙的消息。但大家提到魔龙,想到的还是大半年前在崎平交界的龙吟贯耳,震得许多修为低微的仙修弟子当场动弹不得。
虽然打听不到什么,但从魔修行动,也能猜测出阿玄如今境况。
江随澜心中焦灼不已,知道狂扬也到了洛洲后,更是一刻不停地要去洛洲,若非怀孕太容易疲惫,他根本不会在客栈歇脚。
那天早上,江随澜和桓洲客栈的客人打听阿玄,殷淮梦端着自己借了客栈后厨做的安神药汤,站在阴影处看着江随澜,听他虽未提名字,但从言语神情无不体现对那条魔龙的关切,殷淮梦心中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理智上,他知晓这关心无关情爱;但情感上,他想到江随澜和阿玄——变作人形时的阿玄在一起的样子,还是很难受。
妒火比在后厨煎药时的炉火还要旺盛。
殷淮梦捏碎了手中的碗,垂眼看了一会儿,回后厨又做了一份。
盯着炉子失神。殷淮梦甚至想,不要再去趟什么魔修仙修的浑水了,把江随澜带走,带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让江随澜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让孩子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他自己是不在乎活多长的,他活得够长了,回望过去,漫长的生命中大多都没什么意思,唯有很少的一部分时光闪耀着光彩,在这很少的一部分中,江随澜带给他的又占着最多的部分。可是……他可以死,但他希望随澜能好好地活着。况且,到时候他真的舍得吗?他多么贪恋和随澜在一起啊。
再次端着药出去时,江随澜已经不和旁人说话了,正在自己的桌前,小口吃着一屉汤包。
殷淮梦把药汤放在他面前,低声说:“有些烫,吹一吹再喝。”
江随澜点了点头。又听见殷淮梦说:“不要着急,随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