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云愣忡着,抓着程骄的手臂,一时没有言语。
程骄看着他的样子,等了片刻之后,轻轻晃了晃手臂:“先生?”
商别云回过神来,眼神还有些迷惘,望了程骄一眼:“……那个洞,你下去看了吗?”
“没有。一来是觉得时间已经够长了,担心先生等急了,二来是因为那个洞,太空了。声音跟味道,一概没有。虽然知道它是通着海的,可总觉得有什么古怪,是而上来了,想着跟先生商量商量再说。”
商别云点了点头:“没错没错,谨慎,很好。”这么说着,他突然将渺儿递到了程骄怀里,解起了自己的领扣。
喉结露了出来,锁骨露了出来。程骄的眼神粘上去,口中问着:“先生?”
商别云脱掉了一层外袍,扔在程骄怀里,又去解中衣的系带:“我下去看一眼。湖中心是吧。”
程骄拽住了商别云伸向系带的手腕。
商别云拍了拍程骄的手背,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拽了下来:“事有异常,我总要亲自下去,看上一眼。放心,我心中有数,自有轻重,不会下去的。”
“先生想知道洞里有什么是吗?我现在就下去。为何要顶着那样一副身体独自犯险?”程骄的眼神定定地,看向商别云。
“我真就下去看看。”商别云恨不得指天发誓:“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轴,不听人说话呢。我闭着气下去,最多也就能挺一炷香的时间。那个洞不知道有多深,通向哪里,我下去之后,万一上不来呢?我放着这么一大群人要照顾,难道想不开,要去自寻死路?”
程骄看着商别云的眼睛,眼神中有很重的东西,但手,却轻轻地松开了。
商别云将中衣脱了下来,递给了程骄。
程骄还是第一次,在光线如此明亮的地方,看到商别云的那些伤疤。
他这两年虽然瘦了很多,可骨架纤长,皮相圆润。如果不是那些伤疤,应当是上好的一副身体。可不知道为什么,程骄却丝毫没觉得那些伤疤丑陋。它们莫名其妙地,让他联想起火焰来。
程骄的眼神在那些伤疤上逡巡过,向上移着,对上了商别云平静的眼睛。
“我下去了,一炷香,定会上来。”商别云抓过程骄的手,将自己的龟鹤坠子,按在了他的手心里:“看好我的裤子,别被水冲走。”
他的背影朝着湖面走去了,那样纤弱,那样,不堪重负的样子。
“就算到了今天,先生还是不愿告诉我,你在做着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吗?”程骄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
商别云顿住了步子,回过头去:“不告诉你,你就不再站在我这边了吗?”
“自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商别云笑了笑,转身接着走去:“才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还有
第77章
玉湖镇的名小吃,是种叫银鱼抱蛋的,用的是玉湖中特产的一种小鱼,白身银尾,虾米一样大。将银鱼搅在鸡蛋中,盛在小碗里,放在蒸屉上蒸熟,出锅撒上精盐葱花,味道十分鲜甜。
丛音坐在摊边头上,面前的桌子上,小碗高高摞着,有半个她那么高。
她将碗放了下来,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嗝。
路过的行人见到那高高的一摞碗,都回着头,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起来。
同桌坐着的几个人都用手抵着额头,朝外坐着,看样子都很想离开这一桌。
芸儿从袖子中掏啊掏,掏出一张帕子来,递给丛音:“用这个擦,别用袖子。”
“哎呀这么讲究做什么,不都是布吗,都能擦干净。”丛音揉了揉肚皮:“趁着那个事儿精不在,活得随意一些吧,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阴翳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想不想死得也随意一些?”
丛音眼疾手快,一把将李东渊面前摆着的小碗抓在了手里,高高地捧过了头顶,跪下了:“爷,特意给你留的。尝尝?可好吃了。”
商别云一把将她的手推开了,正想骂些什么,一抬头,正对上芸儿的眼神。
芸儿站起来了,双手指尖撑在桌子上,微微发着抖,定定地看向商别云。
商别云冲她点了点头,半侧着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程骄穿着一身墨色的布衣,从一处暗巷中走了出来,渺儿坐在他胳膊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手里拿着个东西,正恶狠狠啃着,程骄颠了颠他,他回头,瞧见了芸儿,瞬间亮起了眼睛,伸着小手,朝芸儿够着:“凉!”
芸儿腿软了一下,被李东渊搀了一把,跌撞着,扑在了渺儿身前。
渺儿伸着手,从程骄怀里爬去了芸儿怀里,照旧用一只小手揽住了芸儿的脖子,举着另一只小手,凑到芸儿眼前:“漏!”
芸儿隔着满眼的眼泪,看了一眼。是块肉干,沾着亮晶晶的口水。
渺儿“啊——”地长着嘴,给芸儿看,他牙床上冒出来的,尖尖的牙尖儿。
芸儿含着眼泪笑出声来,亲了渺儿的脸蛋一口:“好渺儿,真厉害。”
渺儿对母亲的态度十分满意,炫耀完了肉干跟牙,小肉手拍了拍程骄的胳膊,对着芸儿抬着小脸,十分骄傲的样子:“金鱼!”
芸儿这才有余力注意到程骄。她看向程骄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还是抱紧了渺儿,朝程骄行了一礼。
程骄一丝不苟地,躬身抱拳,还了一礼。
李东渊走上前来,揽住了芸儿的肩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渺儿,扭过头来,对着程骄:“……辛苦了。”
程骄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商别云抱着胳膊走上前来:“他辛苦?我不辛苦?这小崽子大半时间都是我看的!你看看给我咬的这一手的牙印!”
他气冲冲地把手伸在了李东渊的鼻子下面:“你看看!你看看!儿子惹祸,老子赔!”
李东渊低头瞟了一眼,从胸膛里大笑出声来,反手掐了下渺儿的小脸儿:“不亏是我儿子!牙口这么厉害!”
商别云气得要咬人,掐着李东渊脖子就往上冲,渺儿莫名被爹掐了一把,捂着脸,皱着小眉头,扭身一指程骄:“金鱼!咬回来了!”
商别云与李东渊双双停下了动作,一众人的眼神,齐刷刷打在了程骄身上。
程骄有些遭不住,摆手解释:“我……我教他,不能咬先生,先生会疼。为了示范,就轻轻咬了一口,就一下,没使劲……”
众人一起沉默了。
半晌,商别云松手,撒开了李东渊,摸了摸鼻尖:“那什么,不闹了。咱别在这儿杵着了,跟我走吧,我们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有许多事,得好好聊聊。”
说完了谁也不等,甩着袖子,擦着程骄的肩,大步走了,急得像有炮仗栓在头皮上。
程骄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又朝芸儿与李东渊行了一礼,匆匆追了上去。
剩下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些笑意。
只有洄娘没有笑。
***
几人追着商别云,走出了老远。出了镇子,在田路上又走了一阵,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小矮矮的草房。
商别云撩开门上的草帘,低头走了进去。程骄也紧跟了去,等剩下几人都站在屋子里,小小的一间房,几乎被人填满了。
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一个靠墙放着的竹床,床上铺着一张一看就十分新的单子。一个桌子两把凳子,桌上放着盏生了锈的油灯,墙上挂着些渔网草编一类的东西,便再没有其他了。
好处却是,草房就这一间,孤零零立在湖边的荒滩上,四处都是矮矮的地草,树林都在很远的地方,别说藏人了,就是藏只鸟都难。
草房离玉湖并不远,甚至透过门帘,就能看到湖面。因此小小的房中,湿气很重,本来就就是看船的人临时趁夜歇脚的地方,不能常住。
不过在场的几人,却没有把这湿气当回事的,反而觉得呼吸之间,还挺舒服。
商别云将床上的布单拽了拽,坐下了。剩下的人或坐,或站,或倚在门边,都定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商别云开口。
“怕魏澜有什么截取声讯的手段,我在传给丛音的声讯上,并没有具体地说明什么。目前玉湖镇并不能算得上安全,有可能还有魏澜的人正藏在暗处。”商别云看了程骄一眼,接着说道:“不过,之所以冒险将你们都叫过来,是因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找到‘入口’了。”
坐着的丛音“噌”地站了起来,湛明瞪大了眼睛,李东渊与芸儿惊异间对视了一眼,就连倚在门边神色厌倦的洄娘,都将头转了过来。
“就在玉湖下面。”商别云眼神透过门帘,望向不远处,静静的玉湖。
剩下的人的目光,随着他,一同看了过去。
只有程骄,他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商别云的侧脸,眼神中,闪动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湛明最先回过神来。他神色归于了平静,双手合起十来:“阿弥陀佛,三年了,也该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丛音转过头来笑:“好家伙,湛明大师这几天好不容易把这句阿弥陀佛放下,谁承想,一见爷,又捡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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