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天幕带着最后一偏记忆的雪片,直坠下来,携着万钧的威势,将商别云的整个身体,压在了下面。
痛。
无法言喻的痛从头颅身体四肢乃至整个躯壳中传来,那像是要从身体内部将人活生生撕成两片的痛,将商别云的意识从无垠的空虚中唤醒。
可是他却发现,意识与躯壳好像已经被撕成两片了。他被困在了自己的躯壳里,无法挪动一根手指,也无法掀开一寸眼皮,连接在意识与身体之间的,似乎只有那令人发狂的、绵绵不休的痛觉。
他的意识徒劳地挣扎着、怒骂着,可却是徒劳。身体上又传来新的一波剧痛,他的意识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虚弱地瑟缩在痛觉的间隙中。
“别云。”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别云。”又是一声,声音那样的熟悉。
谁在叫我的名字?谁知道我的名字?谁在我身边?
魏澜。是了,想起来了,我在跟魏澜喝酒,醉晕过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在我的身体上正发生着什么事?魏澜呢?魏澜现在怎么样?
意识抓住了那道声音,从痛苦的海洋中,浮了上来。
客房的床上,商别云睁开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极其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身体还不能动弹,眼神四下一扫,与趴在床边,恰好抬起头来的魏澜对视了。
魏澜的嘴上、下巴上、脸上、前襟上,都沾满了鲜血。他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猝不及防间与商别云四目相对,先是一愣,复又笑了,一边笑,眼泪一边坠下来。
“你怎么回事啊?”他自顾自地哭着,语气中有些埋怨,举起手来,给商别云看自己拿着的东西。
右手握着一把沾满了血的刀,左手上提着的,是一截血淋淋的、长长的断尾。
“你怎么回事啊!”他用手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可只是将脸上的血抹地更乱了。他像是一个赌着气的小孩子,一遍遍地抱怨着:“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告诉过我,它会长回来?为什么没告诉过我,它们都会长回来!”
商别云躺在床上,静静地流着血。除了身下,他身侧的衣襟也被利器割开了。暴露在空气中的肋腮上,血肉模糊,布满了刺伤、割伤、割皮、烫伤,甚至咬伤。饶是这样,各处伤口也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此时的商别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他只是用一种魏澜从没见过的眼神,看了魏澜一会儿,疲惫不堪一样,闭上了眼。
魏澜被那个闭眼的动作刺激到了,他双手撑在床边,好几下才把自己撑住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凑到商别云身前来,趴在他身侧,捋了捋他的头发:“你还是会回去的,对不对?”
他的身体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热,手指触到商别云的皮肤,几乎让人生出要被灼伤的错觉来。而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轻轻地,触着商别云的头发:“等这些伤都长好了,你就会回去的。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只不过是被我拖住了。”
商别云紧紧闭着双眼,耳边是魏澜近乎耳语的声音。只听他轻笑了一声:“我费了好大功夫想将你留下,没想到全都是无用功。不过我不后悔,如果你不会愈合,你就可以留下来了,而那些伤也可以永远留在你身上,那该多好呀。”
“你走之前,记得杀了我。”他蜷在商别云身边小小的角落里,说完最后一句话,再没了动静。
商别云等了很久,慢慢睁开眼睛,向身侧看去。魏澜散发出来的热度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
眼眶中袭来一阵热意,商别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忍耐着,可意识在心头与身体的剧痛之间苦苦支撑,最终崩散,化为了虚妄的烟尘。
不知过了多久,商别云被惊叫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店家被他吓了一跳,可见他没死,也稍微放下心来,哆嗦着问他情况。
阳光从窗楞间射进来,商别云皱着眉头,伸手挡在了眼前。他看着自己的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能动了,一骨碌坐起身来,向自己的肋间抹去。
摸到了疮痍遍布的一片片伤疤。
从那天起,他的肋腮被伤疤封住,长尾断后,再没长出。
茫茫海天之间,他成了没有归处的一个游魂。
认识淼淼之后,拜托她消去自己这段记忆的那天,淼淼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帮这个忙。她问他:“不恨吗?”
“恨。”商别云逗着淼淼养在笼中的一只小鸟,漫不经心地答道。
“既然恨,为什么要忘?”淼淼十分不解。
“等不恨了,就不必忘了。到那时候,再麻烦你让我想起来吧。”商别云将那只鸟抓在手心里,从笼中取了出来,抛向了天空,后来赔了淼淼十倍买这鸟的钱。
可是淼淼,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啪”的一声脆响,声音清脆好听,是淼淼坠在腰间的那枚坠子,自行碎了。坠子上雕着鸢尾花,跟洄娘身上的并蒂是一对。她比洄娘大了不少,先前独来独往惯了,因而说话总是冷冰冰的,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过这坠子却是在认识洄娘之后特意去换成一对的。想当年商别云将洄娘扔给她,让她帮着带孩子,淼淼对洄娘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漂亮,你来扮小姐。
随着坠子崩碎的那声脆响,商别云与季澄风同时睁开了眼睛。
此时淼淼的身体刚刚坠到地上,澜公子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手指成刀,重新对准了洄娘。
“魏澜。”
澜公子的背一抖,停下了动作
商别云的嗓子嘶哑地不成样子:“魏澜,好久不见。”
澜公子松了手,洄娘的身体直坠下来,湛明眼疾手快,扑到了洄娘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垫住了她。
澜公子全然没管这些,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商别云。
在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怯怯的魏澜,满心惴惴,等着商别云的反应。
“你说让我杀了你,可你却先一步逃走了。”商别云站起身来,静静地看向他:“你欠我一条命。”
澜公子的嘴唇颤抖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口中,还时时刻刻地残留着商别云的血的味道。得知商别云不记得自己时,他是那样的狂怒、无助,恨不得将他捆了、绑了,吞入腹中,可如今商别云记起来了,他却想撕烂自己的面皮,像见不得天日的虫蛳一样,只想躲起来。
“我欠你一条命……对,我欠你一条命,我的命。”澜公子喃喃地说着,像失魂症一般,伸出双手来,一步步地向商别云走去。
程骄看着二人,咬了咬牙,拍了拍钥匙,示意他将水柱降了下来。他将芸儿与李东渊靠着墙放好,紧张地站在了澜公子背后。
“我不要了。”眼看澜公子的双手就要触碰到商别云的时候,商别云突然开口,低垂着双眼,不带丝毫情绪地说着。
“我不要了。”他抬起眼来,脸上带着笑:“你是不是很想让我杀了你?太可惜了,你配不上这样的死。”
澜公子僵在了原地。
“程骄。”他突然越过澜公子,看向了程骄。
程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商别云的眼睛,在那双眼睛中读到了残忍。
“程骄,你曾经问过我,到底是把你看做鲛人,还是人类,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澜公子听着急急地转过头来。程骄并没有向自己回报过这一段,他用剜骨一样的眼神看着程骄,等着他的答案。
而程骄完全没有看向澜公子。他只是越过澜公子的身体,与商别云对视:“先生说,只要我身体里有一丝鲛人的血,就会把我看做鲛人。”
听到这一句,澜公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白,他摇摇欲坠,像是再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那我再问你一句,这句话,你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魏澜问的?”商别云的声音中带着可以断人生死的、居高临下的冷。
程骄定定地,望进商别云的眼睛里:“是替我自己问的。”
商别云回望向他:“好,那么我答的那一句,也只对你一个人。”
澜公子在二人之间,弓着身子,扶住自己的膝盖,突然发出尖啸一般的笑声。
他的身影如同电光,一瞬间冲到了程骄身影,将他的身体直接装成了粉碎!
可下一秒,他却突然惊诧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身体破碎,并没有变成血沫碎肉,而是变成了一个破碎的贝壳,落在地上。不只是他,还有商别云,还有他的那些同伴,甚至包括淼淼的尸体,都当着他的面,化成了珊瑚、小鱼、礁石。
天坑之中,传来地狱鬼哭一般的啸声。
百里之外,某处无人岛上,本来应该昏迷着的丛音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的身后,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商别云走上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场的男鲛比女鲛多。我本来想让你化作男鲛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遂了你自己的心愿”
丛音抹了抹眼睛,抬起头,对着商别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如果我早一点蜕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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