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商别云就要踏进门里,小厮捂着手,咬了咬牙喊道:“大夫!”
“嗯?”商别云停下步子,回过头来。
小厮心一横:“我这么早出门,是因为老爷病了,我急着去请大夫。老爷病中,自然不见客。”
“啊呀。”商别云一拍手,笑起来,“那可太好了,正让我赶上。我就是大夫,这就给你老爷看看去。”
正说着,程骄已经将门推开了。商别云抖了抖袖子,迈步踏进了门里,程骄紧跟着,也进去了。
小厮在门口跺了会子脚,横下心来,快跑了两步冲回了门里。
大门在他身后,又阖上了。
进了门,商别云环顾四周,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暗。
不是阳光照不进来的那种暗,而是从楼宇雕梁各处散发出来的、沉沉犹如实质的灰败,商别云仿佛能凭肉眼看到,建筑物上缓缓渗出,流动着淌在地面上的胶状黑泥,凭什么华贵的装饰都无法遮掩,连阳光投在这个院子里,都似乎比在外面要暗上三分。
空气中传来一阵腐败的水汽,商别云皱着鼻尖嗅了嗅。他熟悉几乎所有的水的味道,鼻尖上萦着的这股子水汽,是来自一处快要枯竭的腐败死水,水的占面不会太小,就在这个宅子的后院里。
小厮追上来了,在他背后微微喘着气:“这位爷,我带你去花厅。”说完便走在商别云前头带路。
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一眼,程骄微微颔首。他将眼神收回来,看着小厮的背影:“你们府上,怎么不见伺候的下人了?”
小厮顿了顿:“老爷年前说要跟随娘娘的举止,在府中节俭用度,因而退了不少下人,只留了几个近身的伺候。”
“要我说也不必这么俭。伺候的人少了,难免不细致,这不就病了吗。”商别云看着四周游廊栏杆的花纹,有些心不在焉。
小厮明显被他噎了一下,不再做声,走到花厅门口,推开门,硬邦邦对着商别云说:“到了,烦您在这里先等一会儿吧。我们家主子正忙着侍疾,等空出来就来见您。”
一偏头,却见商别云身后的程骄不见了影子,脸色瞬间一变:“你随从!他人呢?!”
商别云惊讶回头:“可不是,人呢?刚才还在这的,跑哪里去了?”
回头对着小厮笑:“不好意思,这孩子脑子有点一根筋,我管不太了,兴许是路上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被勾过去了。不过你别担心,他挺乖的,不搞破坏,兴许待会儿就自己找过来了。”
小厮铁青着脸,没再与商别云纠缠,朝来的方向飞快跑去了。
商别云望着他跑去的方向,咂了咂嘴:“这么急,连口茶都没给上呢。”迈步踏进了花厅里。
花厅就是寻常贵人家装饰,一张主座,几排茶桌,商别云四下转了一圈,没什么不寻常的。既然主家不来,他自己溜溜达达的,走到主座坐下了。
在主座上坐着也不肯老实,将扶手、椅垫,花瓶都挪了挪动了动,四下正常,没见有什么机关。
也是,谁在见客的地方放什么机关啊。商别云又站起来,百无聊赖,心中知道那主家肯定不回来,就懒得等着,走到花厅后面,一个垂花大架后面,果然有一扇后门,他想也没想,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过了那道门,眼前的应该就是内院了。他一个人大男人,无邀无请进了人家的内院,是十分僭越的事。可袁家就奇怪在这个地方,削减用度,前院没有奴仆,倒还说得过去,可连通着内院的门处,都没有婆子守着,也见不到往来的仆妇,与前院一样,都是沉沉的一片死寂。
商别云一路嗅着那股子水汽,穿过一座圆门,果然便见到了预料之中的那个池子。
跟脑中想象的一样,那池子方圆确实不小,虽还比不上镜池,可也远超了一般人家山水景的规模,能想见曾经波光粼粼的盛景。只不过现在的池壁,有些地方已经开裂,攀着厚厚的一层油苔。商别云走近了,走到池边往下看,这池子也深,约莫一丈,只不过池中水几乎已经干了,枯荷枝干互连地陈列在池底,只在池底最中心处,还留着浅浅的一层水,汪在厚厚的苔藓中。
“挺可惜的。”一声叹,满含着惋惜。
却不是商别云发出来的。
他猛地一回头,一个青年男子正站在离他不足三寸的身后,望着池底,惋惜说道。
商别云压下心中的惊疑,平静道:“袁公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鸦青的袍子,肩处绣着金线竹纹,手中摇着一个洒金白的纸扇,身量挺拔,比商别云还略高一些,可眉眼却有如云山,眼中温和谦谨,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跟好亲近之感。若论清隽,此人的样貌在商别云见过的人里,可论第一。
男子摇着扇子,听商别云认得他,眼中有光亮一闪,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是袁公子?”
商别云笑笑:“我身在袁府,公子这般清俊贵气,又随意自在,自然是主家。”
袁公子合上扇子,在手心磕了磕,笑着问:“既然这样,你擅闯进内院来,叫主家撞见了,没什么要说的吗?”
商别云一抬脸:“哦,这是内院吗?我不知道,我忧心袁大人的病,迷路了。”
袁公子笑得开怀,语气十分熟稔,仿佛跟朋友笑恼:“少来。你口中的袁大人长什么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可有蓄须?”
商别云面不改色:“我与袁大人是笔友,诗友,神交,没见过。”、
袁公子瞪着眼睛看着他,正当商别云被盯得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的时候,袁公子突然爆出爽朗的大笑:“哈哈,你这人,果真有趣。”
“谬赞谬赞,那不如领我去看一眼袁大人?”商别云皮笑肉不笑。
袁公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啊,那倒不必了,人已经死了。”
又对着身后喊了一声:“带着人出来吧。”回过头来对商别云笑着,“看来你们主仆二人都爱迷路,你这小随从,方才也迷路了,我带过来还给你。”
方才见过的小厮架着程骄的胳膊,从回廊的阴影处走了出来。程骄头死死地垂着,血从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第39章
商别云瞥了滴在地上的血一眼,抬起眼来:“我迷路,撞上了袁公子陪着聊了会儿天,他迷路,不知道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看来他运气没我好。”
袁公子展开折扇,饶有兴致地在商别云脸上找着表情:“不问问他死没死?”
“问不问对袁公子来说很重要吗?”商别云牵起一边嘴角。
“哎呀。”袁公子用折扇挠了挠鬓角,做着苦恼的表情,踱步走到程骄身边,托起他的下巴,捏了捏那满是血污的脸颊,“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啊,早知道就不费这么大力气抓他了。”
商别云背着手,朝袁公子的方向踱了两步,始终面朝着他:“看来袁大人对袁公子来说亦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方才听公子的说法,袁大人已经死了?可公子看上去,倒是兴致很高呢。”
袁公子一把扔开了程骄的脸,语气是全然的雀跃:“对对对,既然你正好赶上了,不如跟我一起去看一眼?”
说罢有些羞涩一般,低头一笑:“我花了挺多心思布置,刚才还想着呢,没有观众,可惜了。”
商别云敛袍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一眼都没有往程骄的方向瞟。
袁公子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展扇一笑,对着小厮:“你也跟来,把他带上。”
商别云与袁公子肩并肩,走在长长的游廊上。小厮架着程骄,缀在二人几步之后,沉默地跟着。
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彼此都不愿意走在前面,因而在窄窄的游廊上肩并肩走在一起,手臂间或相触,看上去像是一对亲密的朋友,正散步闲话。
“实不相瞒,来之前打听过袁公子,今日一见,觉得跟传闻中,不是很像。”商别云目光数着太阳在小路上投下的光斑,不紧不慢说道。
“是吗。”袁公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十分感兴趣,有些心不在焉。
“外面都说袁公子谦逊有礼,为人低调,是个尤为孝顺的孩子。”
袁公子噗嗤笑了,瞥了商别云一眼:“那你说我不像,岂不是拐着弯在骂我?”
正说着,走到了一处房门前,袁公子停下了步子,将手按在门上,对商别云笑道:“人就在你面前,还管那些传闻做什么,你自己亲眼看看,不就好了。”
门打开。
空洞洞的黑暗,携着浓重的血腥气,涌动着挤了出来。
商别云皱眉,大袖遮住口鼻,后退了一步。
袁公子兴高采烈地迈过门槛,快走了几步,正待兴奋地说些什么,回头见商别云还站在原地,不由得一愣:“你害怕?”
商别云脸上淡淡的,除了嫌恶,没有其他的表情。不等答话,袁公子先拍手笑道:“啊,你爱干净,是不是?”
“放心,我处理地很干净,可能是因为一直关着门,所以气味大了些。我将窗打开吧,过会儿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腕翻转,看不清什么动作,只听到窗沿传来几声闷响,四扇窗户同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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