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澄风看了那画一眼,却不接,只是笑着朝屏风内说道:“送这么重的礼,看来商大家要赶客了。”
“小姚公子,关于你的琴,我与你已经说定了。工期三个月,三个月后的今天,你来取琴便是了。”商别云先朝姚轲说,然后才接季澄风的腔:“好画要送给懂得赏的人,季大人喜欢,我自然愿意割爱。礼不重,只因季大人看重这幅画,才觉得重。怎么说得上赶客呢?季大人除了护卫小姚公子,可还有什么别的事?”
季澄风沉默看了屏风半晌。屏风后面的人影端坐如松,十分安定。
“那小二,商大家还提了一嘴,却没有问什么内情,大家不好奇吗?”季澄风摩挲着刀柄处缠着的粗布,突然开口问道。
姚轲正待站起身来告辞,闻言一惊,想回头看一眼季澄风,却生生忍住了。
程骄没有错过这一丝神态,将脚尖错开,身子微微转向了季澄风的方向。
“哦,那小二。”商别云也站了起来,“既然不聊琴了,那我也不必坐在这屏风后面装相了。”
他一边走出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腰:“本来想问一句来着,可还是上门求琴的贵人重要,你一提无藏楼,我便忘了这事了。季大人既然这么问,难道是抓到凶手了?”
季澄风比商别云的身量还要高一些,商别云嘴上念着腰疼,微微弯着身子,因而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商别云的眼睛:“难。这案子无头无尾,没什么头绪,到今天也没什么线索。”
商别云像是很意外,微微一愣,站直了身子:“既如此,那便怪了。还没有破获的案子,季大人作为官衙负责的捕快,可以将案情说与我这不相干的人吗?”
季澄风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若是不相干的人,商大家到案发现场去,是做什么呢?”
第29章
不要动。
不要动,不要回头看先生,要看这个捕快,要露出不过分的惊讶,跟一丝不解的表情来。
程骄握住手中的画轴,拇指一根根点数自己的手指。
商别云那带着惊讶跟一丝不解的声音果然从身后传了过来:“案发现场?我们那天不是凑巧路过吗?”
“难不成所有在那天路过了那酒馆的人,都是这案子的相关人士?那季大人的要排查的人可就太多了,怪不得到现在都没什么头绪。”
季澄风看着眼前这主仆二人。大的小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可以说得上是恰到好处。
季澄风向前迈了一步,瞥了自家小姚师傅一眼,见他细细密密的汗珠缀了一脑门,正架着两只手哆嗦着,看都不敢看自己,不由低头叹着气笑了两声,伸手将画轴从程骄手中抽了出来。
程骄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劲大了些,季澄风拽得他身子往前一倾,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松劲儿,任由季澄风拿走了那幅画。
商别云走上前来,摸了摸程骄的头:“没事,别舍不得。你要是喜欢,咱再去买。季大人俸禄有限,十个月八个月的也攒不出来这么一幅。这回咱就割爱吧,权当跟季大人交个朋友。”
明明知道商别云是为了在嘴上刻薄季澄风故意这么说,可程骄还是有些别扭。商别云摸着他的头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在商别云面前像是一个需要被哄着的孩子,于是他一歪头躲开了商别云的手,微微红着脸:“我没有舍不得。”
商别云愣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那边姚轲听了商别云的话,赶紧摆着手分辩:“季大人不会贪图这一幅画的,季大人不是这种人。”又踮脚凑到季澄风耳朵边上,用以为其他人都听不到的音量,“季捕,你要是喜欢,回头我把这人的画全包下来。咱,咱不要他们的。”
季澄风失笑,捶了姚轲肩头一拳:“哈哈,人家商大家白送的,不要做什么?”
他将画轴拿在手里,上下抛了抛,十分满意的样子,笑着对商别云道:“只不过商大家有一点说的不对。其实以我的俸禄,十年八年都买不了这么一幅画。”
商别云好似十分为他不平的样子:“好歹也是个风里雨里,冒着死的行当,给的也太少了点吧?”
季澄风环顾屋子里的其他三人,姚轲自不必说,商别云也是个随随便便一把琴便最少有个几万金的主儿,就连程骄都露出一副闻所未闻的表情来,看他的眼神隐隐带着同情。
季澄风今天一天比前半年加起来叹的气都多:“跟渔民庄户比起来,已经很多了。起码是吃皇粮的,旱涝保收,况且我的俸禄在衙门里已经是第三高的了。”
商别云倒吸一口凉气,问姚轲:“天,照这么算,以你的位置,不会要倒给衙门钱吧。”
姚轲一脸懵然:“我前头是学徒,不发饷的。来衙门还不到一个月,还没发过饷。季捕,我交钱吗?交给你?”
季澄风哭笑不得:“不必不必,也没你想的那么低。我说十年八年买不了这么一幅画,是我这俸禄,总要攒着买个宅子,娶个老婆吧。这一幅画就能顶宅子一间房了,我可舍不得。”
商别云半晌无言,突得伸出手指,戳了戳程骄的背:“你快别紧着练武了,先学艺吧。书画琴棋,什么都行。”
季澄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现在倒是很知足,靠自己的本事能挣上口饱饭,比我小的时候,不知道要强上多少。我爹是个船夫,一年有半年飘在海上,我娘领着我跟妹妹,在码头支了个鱼摊过活,三天里头,倒有两天是吃不饱的。”
商别云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剖白心迹,讲起小时候的事来,但是为了礼节,还是注目着他静静听着。
季澄风横着抚了一下手上的画轴:“我很小就开始在鱼摊上帮忙了。因为实在太穷,连秤砣都不舍得买,我跟娘都是用手估摸着给客人称斤两。一开始怕给客人少了被找上门来,总是往多了给,应该赔了不少。可时间久了,准头就上来了。有客人信不过,拿去别的摊子上称,都是一两不差的,因而我们母子在码头上,还有些小小的名声。”
画在手中转了两圈,他举给商别云看:“一斤三两,大家这幅画,比寻常同样画幅的重了不少,裱画用的是实心的楠木吧。好工艺,感谢大家割爱,就此谢过了。”说罢握着画拱手躬身。
商别云看了他的头顶一会儿,缓缓躬身,回了一礼:“季大人客气。”
季澄风起身,拉住还呆呆站着的姚轲:“今日多有叨扰,便先告辞了,大家停步勿送。”
商别云脚动都没动:“好说。三月之后,自来取琴便是。”
季澄风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向大门走去。姚轲抬头看了眼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闭嘴,低头走路。
商别云立在屏风前,看着二人的背影,右手两指在袖子中,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转头看程骄,正巧与程骄对视。两个人眼神中,全是一片了然的凌锐。
酒坛。
在那个关了门窗,黑暗一片的酒馆里,他们藏在洄娘的空海之中,像梦境游走在现实中间一样,一掠而过,没有惊扰到那个现实中的一分一毫。
唯有那坛酒。
洄娘为了压惊,随手抓起喝了一口的,那坛酒。
季澄风随手一掂的那幅画,商别云当然没有称过。一斤三两这个重量,到底是季澄风随口编的,还是确有其事,商别云无法判别。
可是不管是随口编的,还是确有其事,都说明季澄风想让商别云知道一件事。
知道他手下若有神,知道他对重量十分敏感清楚,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季澄风走到了大门边。丛音离开之后没有人再去栓门,因此门上没有门栓,只是两扇门扉合缝掩着。
季澄风的手搭在了门扉上。
商别云突然高声一喝:“季大人!”
季澄风的手停住,而后回过身来,望着商别云。
商别云与他一条直线上两两相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季大人,还有一事,我忘了说,还请先留步。”
季澄风一挑眉:“如此,商大家说便是了。”
商别云皱眉,语气淡淡:“我要说的这件事,还是坐下来详谈比较好。”
季澄风将手扶在刀柄上,爽朗一笑:“我从衙门偷跑出来有一会儿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被上头问了。不若改天,我带小姚再次登门拜访吧。”说罢便回身,回身之前,眼角余光看到商别云身前站着的程骄,突然变了脸色。
季澄风左手按在门上,将门推开一条缝。
右手推刀,一声刀锋惊鸣,刀锋显露,左手拔刀出鞘,手腕翻花,回身一式平沙破,右手将姚轲拉倒了身后。
刀锋去势一滞。季澄风低头,程骄比他稍矮一些,头抵在他胸膛处,两手剪状架住他左手大臂,封住了他身体动作。季澄风调转刀锋,将刀柄对准程骄背心,死死砸了下去。程骄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纹丝不动。
一色湛蓝衣角从二人身侧鬼魅般掠过,掠向季澄风身后。季澄风目眦欲裂,左手甩不脱程骄,便将右手拽着的姚轲使力一推,拧转身躯,刀抛递到右手,向身后奋力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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