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平常,不,甚至是在他们走到这片黑暗之前,林母都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自己的儿子,还能变成老鼠?
刚刚那个男人说话很难听,但林母觉得,对方至少有一点说对了。
瀚瀚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啊,虽然自己和他爸离婚了,不能参与瀚瀚的成长。但说的难听点,小孩儿脚底板儿上的痣在哪,她都一清二楚。
林母心里默念:瀚瀚说了,我们得把手拉紧。
不能松开。
那肯定是自己儿子没错!
大约是林母太坚定,所以在她的触感中,儿子的手又回来了。
那“嗷呜”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林母松一口气。
这才有心思,仔细感受背后。
那个叫石娜娜的女孩儿,和瀚瀚差不多大。自己都怕成这样,她该有多怕?
林母不会像是担心林瀚那样担心石娜娜,但还是念着对方。
而在注意力转移过去之后,她眼睛蓦然睁大,听到几声细微的、像是钥匙刮黑板的声音。
又像是有什么人在挠谁的骨头。
紧随其后的,是几道被压抑住,却带着明明白白痛苦的声音。
林母听得越仔细,那声音就越明显。
好像是石娜娜被鬼啃食着身体。再接下来,“咕噜”一声。
林母整个人都哆嗦一下,险些跳起来。
这声音,放在来不夜城之前,她都会觉得,只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可半个晚上过去之后,林母脑海之中,那个“东西”有了清晰的指向。
人、人头……
石娜娜死了吗?
林母想到这个可能性,脸色惨白。
可惜四处都是黑暗,没有人能欣赏到她此刻面色。
有鬼啊。
她无声地、绝望地告诉自己。
墨水一样的空气里,极度惊惧之下,一颗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林母眼角边滑下来。
她咬着牙,脸颊发颤、抽动,整个人都狼狈到了极点。而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这条楼梯为什么那么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瀚瀚为什么还在走?如果石娜娜已经死了,自己拉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林母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忽然觉得小臂一辆。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伴随着一点风声。在外面,林母不会留意到这点动静。可此地不同,任何一点声响,都非常明显。她听到石娜娜嘶哑的声音,对她说:“阿姨,你快松开手!你背后是一个鬼啊!”
林母恍惚地想:我背后,是鬼。
石娜娜:“阿姨,我已经要不行了,但是你和林瀚得上去!你们得拿到那个东西!”
林母听着这话,心神动荡。
石娜娜“呜呜”地哭了起来,嗓音嘶哑又绝望,语无伦次,一会儿叫着“爸爸妈妈”,一会儿只剩下抽气声,说:“我好疼、好疼啊!阿姨,那个鬼在吃我,我要被吃掉了——啊啊啊!!!”
她嗓音骤然抬高,发出一声痛极的哀叫。
林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她恍惚地、不知所措地,缓缓松开了拉住石娜娜的手指……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一阵欢呼似的响动。
这片粘稠的黑暗近乎附着到了林母的手腕上。只要她松开石娜娜,就会有什么东西趁虚而入。
林母已经相信大半,觉得自己背后跟着一只鬼。自己得要赶紧躲开她,快点跑走!
但在手指一点点松开的时候,因为过于恍神,她脚下绊了一跤,险些崴了脚。
身前,儿子走路的速度没有减缓,林母只好赶紧站起来,跟上儿子。
背后,出乎意料的是,她摔倒时,石娜娜竟然静止不动了。
林母再往前,石娜娜才动了起来。
这一个小插曲,让林母更加迷茫。她反复地想着儿子前面的话,要拉好手,看清楚自己两边是谁。她心想:我当然知道了,前面是瀚瀚,背后是娜娜。
不过这个念头一起,她脸色一白,想:不对啊,娜娜的头不是已经滚下去了吗?这么说来,和我说话的,又是什么东西?
林母喉咙发干。
她进一步想:之前往这边走的时候,瀚瀚一点儿都不害怕路两边那些店里的鬼东西。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反正他们也不过来。
就当自己是在逛动物园。
这些话在林母心底重复。
她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却想:对啊,动物园。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些鬼最希望我做什么?
应该希望我把手松开。
那我一定不能拖瀚瀚后退!如果我松开了石娜娜,那之后,鬼再变成瀚瀚的样子,我要怎么办?
林母也没想到,自己想到儿子之后,信念一下子坚定。石娜娜的声音,都跟着远去。
他们走着这条没有尽头的台阶。
除了季寒川之外,其他人多少疲惫起来。
季寒川则在考虑,结束这一切,应该有个契机。
总不能是“走满半个小时”吧?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赖了?
季寒川沉默片刻。
哦,“游戏”的尿性,无赖一点,正常。
他近乎没办法地想到。
也就是一走神的功夫,季寒川忽然觉得不对劲。
怎么眨眼间,自己左右手都在后面,一样牵了东西!
一边是刚刚那个冰冷、指甲尖锐的鬼东西。
另一边,则是明明白白的干燥手掌,带着皱纹、茧子,是林母的手。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我这两只手都拐在后面的样子,看起来也太弱智了吧?!
一顿,又想:啧,有点麻烦了。
他还能轻松吐槽。
但在季寒川背后,隔着几个人,队伍末尾的年轻女人,冷汗却已经浸透了衣服后背。
她今年二十六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美工,每天的工作就是修图。和男友谈不上感情多深,两边是相亲认识的,相互觉得对方不错,就进入下一个流程:订婚。
结果出来约个会、散个步,就遇到这种事。
女人,也就是周彤,面儿上还好,心里其实已经崩溃了。
刚刚那个奶茶店店员松开手的时候,周彤其实也想松手。
她压根不想进来!
留在外面,最多变成脾气暴躁的疯子。但进来之后,兴许就要没命啊。
可是男友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自己跟着另一个奶茶店店员走上来了,同时,大手紧紧扣着周彤。
周彤想要开口,说自己就留在外面等候。但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未婚夫拉进了这片黑暗里。
接着,就是没有止境的行走。
如果只是这样,那周彤还能接受。
问题是,她走着走着,气喘吁吁之余,想要抬手擦汗,却一个激灵。
自己的两只手上,竟然都拉了人!
这个发现,让周彤一下子僵住。原先,疲惫太过,甚至压过了原有的恐惧。但到现在,所有心思重新浮起。周彤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偏偏脸颊烫得惊人。她近乎是麻木的,把自己当做一具尸体,被那两只手往上扯。
她头脑混乱,不敢多想。
但那个问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浮现了出来。
周彤想:我拉着的两个人——不,是两个“东西”,到底哪一个,才是史锐?
也就是她的男朋友。
在宁宁眼里,这六个人,在最后一个也进了黑暗之后,其实就没有往前了。
他们只不过是站在原地,一直抬腿,但腿还是放在原先的台阶上。
而除去中间那些人,一头一尾,寒川爸爸和一个女人,手里分别拉住一块粘稠的黑暗。
那个女人还好,只要队伍真正往前走了,她自然而然会发觉有一边停在原地不动,继而松手。
如果不松……
宁宁沉吟。
又愉快地想:那也无所谓呀!
反正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死在这场游戏里了。
拖到这个时候死,对她来说,反倒是一个大进步。
倒是寒川爸爸那边,比较让人担心。
宁宁坐在季寒川面前的台阶上,手撑着下巴,略觉惆怅。
她很想帮忙,可惜邵佑爸爸不让。
这么一来,只能——
嗯?
宁宁精神一振。
季寒川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握着的两只手。
他拒绝去通过手上细节,判断哪边是林母,哪边是鬼。
否则一定会陷入猜忌的循环,没完没了。
季寒川另辟蹊径。
他手上猛然一折。
那只带着尖锐指甲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折弯过去,除此之外,毫无动静。
另一边,却传来声痛呼,以及尖叫,急切又慌乱地想要甩开季寒川,偏偏不得其法。
季寒川唇角挑起。
他松开其中一边,继续往上。
这一回,走了十多步,他便踩上一个平台。
到六楼了。
这里倒是有窗户,月光洒落,照出季寒川,也照出他背后的一张张面孔。
季寒川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青面獠牙是基础,头歪眼斜很正常,头破血流更是天经地义,肠子都流出来也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