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一脸惊诧,半天才回过神:“啊?哦、哦……”游泳?
季寒川友好地:“我昨天也有游过,或许你有听说。”
船员表情复杂。但看季寒川的模样,也觉得他和整个三等舱不在一个画风。于是放人上楼。
等走到二等舱所在处,方才船员磕到头的楼梯上,已经干干净净、不带血迹。季寒川脚步不停,仿若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继续往上走去。
他拐过一个转角,二等舱楼梯间外,忽而走出两个人。其一正是刚才的乐游,他摸摸下巴,说:“是这个人吗?”
乐游身侧,是一个比他高很多、肩膀宽阔很多的男生。他姓熊,名叫熊俊。在“游戏”降临之前,是一个体育生。也是能跑、会跑的类型。但与吴同方相比,一来,他是正经学院出身;二来,最重要的,他年轻。有这两点,乐游挑剔地觉得,虽然这回“游戏”带来的都是没意思的玩具,但眼下这个,还是比那老男人要好用一点。
刚刚这边出了“意外”时,熊俊正在甲板上。他看到有什么人,从舱内走出。只看了一眼,并未留下太鲜明的印象。要到后来,乐游说起,熊俊才知道,原来那一时三刻里,船上还出了这种事。
死了一个船员。
以往,玩家们虽然有“游戏前几天多半不会出事”的共识,但这并不绝对。此外,哪怕玩家不死,也会有NPC频频出状况、为玩家提供线索。
像现在这样,经由玩家的手,弄死一个NPC……熊俊还真没见过这种架势。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乐游等人决定,要将那船员的尸体丢下海中,任鱼群咬啄,毁尸灭迹。而找熊俊,是因为在乐游口中,他们都是玩家,应该“互帮互助”。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被乐游说出来,却让熊俊平白打了个寒颤。这才是他的第二场游戏,有很多事,熊俊还不懂。他不禁想:难道在这里,玩家们就是这样“互相帮助”?这未免太——
乐游:“问你话呢。在想什么?”
熊俊沉默,回答:“我觉得不太像他。”
乐游“哦”了声,说:“你确定?”
熊俊解释:“我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哪能记那么仔细。不过感觉嘛,和这个人不一样。”
乐游皱眉,觉得无趣。随后对熊俊说:“行,你在这里盯着。见到那个人上来了,就把他捉住,给我带过去。”
他几乎是在理所当然地命令熊俊。这也难怪,在他们二等舱的这五名玩家里,乐游是游戏经验最丰富的一个。据他所说,他已经在游戏中待了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熊俊最先听到这点时,还庆幸,自己是不是可以抱住大腿。可眼下看,这不是大腿,是个疯子。
他恹恹地答应,说:“好。”
乐游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可在走的时候,他扶了下熊俊肩膀。这一下,熊俊的表情都要扭曲了。他已经算力气很大,怎么乐游看上去瘦瘦小小,力气却能这么大,仿佛要把自己的肩膀捏碎。
乐游笑道:“小熊,你要好好做事啊。”
熊俊被这个下马威震住,忙不迭地点头。这之后,乐游终于放心离去。熊俊觉得他行事无度,乐游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才那一批人,已经分好工,要把二等舱的房间一间一间敲开。等“整合”完整个二等舱,接下来,就是货舱。整整十五天,总不能没有吃的。
第44章 张老板
季寒川听完了乐游与熊俊的对话。
他摸摸下巴, 暗想:小熊……?
这么一个名字,实在和刚刚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生不搭。
季寒川没忍住,笑了下。
这时候, 他其实已经在头等舱的走廊里,旁边还有船员。季寒川甚至又像是颇有兴致那样,与船员聊天,说自己昨天见到另一个工作人员,也与对方讲了许多话, 不知为什么, 今天反倒没看见。一边说, 一边去分辨楼下的对话。等嘴上讲完,眼前的守楼梯船员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韩少, 您这样说,我就知道了。圆脸,两个姐姐, 十七八岁就上来做事。对,是他。”然后说了名字。
季寒川在心里划掉“船上鬼是纯粹外来者”的选项,又留下“披着船员皮的外来者”。他笑一下, 很大度, 拿出六块银元,要眼前的船员拿去与昨晚那位平分。
他特地在银元上捏了一块指印。乍看上去,倒是不明显。而船员见他这样大方, 先一愣, 又惊喜。紧跟着而来的, 还有庆幸:果真,三等舱是一群穷鬼;二等舱是一群吝啬鬼;只有头等舱,能遇到这样出手阔绰的老板。
季寒川笑一笑,把银元分成两份,分别放在这个船员两边口袋中。信口开河,说:“说起来,我上安平轮前去了趟静安寺。这可是快两千年的老庙了,最灵验不过。我家老爸几次生意上遇到挫折,都是去拜了拜。”
他眨眨眼睛,说:“这几块大洋,我当时就带着。这么看,没准也沾了些佛气,能保佑你们平平安安。一人三块,能挡三次劫难……”
船员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又是这样一个文化变革的年代。他被季寒川的话,讲懵了,追问:“韩少,是真的吗?”
季寒川道:“兴许是真的。这些年不太平,我老爸又时常在外面做生意,身上总要带上几块。原本,只当求一个安心。可后面,你猜怎么着,”他刻意停顿一下,看眼前的少年人脸上流露出焦灼、期待,“又一次,他遇到了扶桑人的埋伏。”
船员听得一愣一愣。
季寒川则想:奇怪。我怎么好像……说到这里,才像正式开始编假话,用来做一点试验。
可显然,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有一个做生意时总要带几块银元的父亲。他出生在半个世纪之后,那时或许还没达到海清河晏,但总算平和安定。
不像现在。
他看着眼前少年人,到了晚上,他就该有另一张面孔。浮肿的、苍白的,像是一具在水中泡了不知多久的尸体。他们或许真的泡了很久、很久,周身是幽闭海域,冰冷海水。又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被“游戏”强行拉回人间。
季寒川没有再用先前那样绘声绘色的语气,说后面的假话。
他原本只是想知道,如果第一天就沉船了,那眼下又算怎么回事。所以想要在船员身上,留一个标记。
可如果是在衣服上做暗号,季寒川又不确信,船员是轮班制,会不会连衣服也多准备几份。这样一来,无法确认他们在事故是穿着是什么。要是直接印在身上,以季寒川的力气,倒不是不行。只是要说“不引人注目”,就有点麻烦。
最终,在口袋里银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时,季寒川福至心灵。眼下,已经是预期抵达时间之后整整一天,二十四小时。而船上只有够吃三天的东西。船长或许清楚出了问题,却不能把这话给下面的船员们直说、扰乱军心,反倒容易出现暴动。这样一来,会被船员们听到的,还是那些宽泛的安慰之言,说未有事故,仅仅是因为海面有雾。天气不好,走不了船,没办法的事。
这样的话,可以拿来说服旁人,却很难说服自己。
而眼下,大面积惶恐尚未出现。三枚银元,是一点心安,也是精神慰藉。
此刻,季寒川悉心地扣上船员口袋上的扣子,再在上面拍一拍,说:“我不打扰你值班了。再见。”
船员晕晕乎乎,被灌了一脑子韩少父亲的奇特经历,也有更实在的东西,三枚银元。虽然算不上巨款,但总归是意外之财。或许等换了班,自己也可以去点一瓶酒,与兄弟们喝两盅。
船依然在海面上。白天天气晴朗,没有起雾,却看不到岸。
午饭时,头等舱的乘客们看到又两排海鲜,口中颇多怨念,认为船长敷衍。也有人问,怎么还不靠岸,自己从前并非没有做过安平轮,也在海城与对岸之间奔走多次,可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质疑船长的能力,是否跑偏航线。否则的话,按照时间来算,即便是夜间没有进度,也不会是现在这般。
慢慢地,这样的抱怨声越来越多。比二等舱乘客要含蓄、委婉,但以他们的身份,这样讲出问题了,就不是区区一个船员能敷衍。张老板和船长一起出现。前者拿手帕擦着汗,也有些忧愁的样子。有乘客直接问:“张老板,我们也不是不讲理。你这会儿就明确说,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张老板:“这个,唉。”没有先前舞会时踌躇满志、对自己公司打造的巨轮充满信心,但或许为了稳定乘客,也并未显出太多忧愁,只是笑一下,说:“这个,还是让船长来解释。”
把船长推到前面。
船长拿了老板的工资,就该干活儿。这会儿任劳任怨,解释:“我们安平轮是搜大船,大家在上面待着,或许不觉得。其实海面风大,将船吹偏……”
季寒川:“……”
他站在人群后,还是拿面包夹果酱,慢吞吞吃着。楼上楼下跑了一上午,跳过船下过海,他体力消耗颇大,不再是两片面包能解决的。这会儿,趁人群的注意力在张老板与船长身上,他摸摸肚子,拿起第三片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