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起父亲, 语调中有种奇怪的冷漠。
陈莉莉:“之前经常有另一个男人到我家喝酒。两个人喝着喝着喝醉, 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还要拉上我,让我假装他们学生。我妈看不下去, 赶他们走。季同学, 我知道的不多。”
季寒川单手托着下巴, 装模作样在本子上做笔记, 还放一只录音笔在手边。他这会儿还是用之前的理由,只不过花点时间,在震旦大学失物招领处“借”到一个学生证。
陈莉莉因此相信他的身份。但季寒川觉得,她愿意赴这场约,应该还有其他缘故。
现下,他听完陈莉莉的话,说:“陈小姐可以先讲你知道的。”
陈莉莉手指绞得更紧。季寒川看她这样,想到宁宁。宁宁那么小,季寒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迎来这个女儿。准确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宁宁毕竟不是寻常小孩。
但他这会儿想,等宁宁长大,也许“游戏”已经结束,不用再有下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也许自己和邵佑已经死掉,宁宁需要一个人在无数世界中穿行。
长大的宁宁会是什么样子?会和陈小姐一样,二十多岁,仍然改不掉小习惯,会在紧张的时候捏着手指,做许久心理准备终于能讲话吗?
陈莉莉深呼吸,脸颊上的皮肤有些干,或许是工作繁忙来不及护肤,季寒川在她鼻尖上看到一点起皮。她说:“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查下去。”
季寒川的笔一顿。
他不动声色,问:“为什么?”
陈莉莉坚持地:“季同学,你可以换一个主题。这个问题查下去,会有危险。”
季寒川笑了下,说:“陈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学新闻的,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背后什么东西的喉舌。这是实话。但至少这个时候,我还有点梦想。”
陈莉莉厌烦地:“我不和你谈梦想,只给你一个忠告。”
季寒川微微眯眼,想:她到底知道什么?
他问:“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吧,哪来的危险?十几年前的案子,当初有牵连的人都长大成人,不少三十多岁,哪有那么放心不下。就算真想要报复,也轮不到我头上。”
陈莉莉嗓音抬高一点:“我不是在说这个!”
她看起来紧张又焦虑,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季寒川默默望着她,说:“陈小姐,你看起来很害怕。是你有危险吧。”
陈莉莉肩膀缩进,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动物。季寒川这会儿才想通,原来她不施粉黛是因为真的没那个心情。她看起来好像快死了。
季寒川干巴巴道:“我是不是要帮你报警?”
陈莉莉猛然站起来,就要走。
季寒川叹口气,说:“好吧,实话告诉你,我不是震旦大学的学生。”
陈莉莉皱眉,像是困惑。季寒川看她,明白她一定已经遭遇了灵异事件。
正常。
这个环境下,整个城市都岌岌可危。海城一中甚至不一定是恐怖的发源地。
陈莉莉嗓音发颤,问:“那你是谁?”
季寒川嗓音平平,反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事?”
陈莉莉声音尖锐起来:“你到底是谁!”
她看上去要崩溃了。
能撑住之前的平静,都不知做过多少提前准备。季寒川自忖心理年龄比她大很多,看陈莉莉这么害怕,他安慰对方:“我是或许能给你提供一点建议的人。”
陈莉莉看他片刻,骤然颓然,坐下来。
这回季寒川再点玛奇朵,陈莉莉没心情反驳。等饮料端上来,有点过于热。可手放在杯壁上,陈莉莉凉到彻骨的心开始回暖。她试着尝一口,很甜,甜到发腻。表情显露出一点意外,季寒川就主动承认,说自己下单的时候让人多放一倍糖。
糖分能让心情变好。
陈莉莉勉勉强强接受这个解释。她头脑混乱,嗓子发干发腻,想到自己看过的一些网剧、小说。最后问:“你是那种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人吗?”
季寒川想了想,说:“不准确。但我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这次找你的真实目的是搞清楚当初一中舞弊案还有什么内幕。学生证上的照片是刚刚照的,你仔细看会发现钢印位置完全不对。”
陈莉莉听完,知道对面青年人是不准备告诉自己他是什么来历。
季寒川也没办法。
他在这场游戏十八岁,说出来就要先被盖个“刚成年小屁孩”的戳。遇到危险情况,要是别人有绅士风度一点,决定妇女小孩先行,季寒川会是被排在“先行”名单里的那个。
再说,他对自己的身世来源全靠猜。虽然已有头绪,但万一哪里不准确,被游戏判定OOC,就要引出一堆麻烦。
季寒川不认为自己对付不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当然是模糊身份直达重点更好。
桌子对面,陈莉莉调整一下思绪,说:“我妈那会儿把他们赶走。是真的赶走,分居,要离婚。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之后就和妈妈过。我妈想到这个就哭,她应该知道我爸想干什么。劝过骂过威胁过,我爸不听。我妈提心吊胆。后来事情被曝光,我爸直接被判刑,两年,罪名是非法获取国家机密。罪名这么大,我妈都要崩溃。到这两年还在说,我不能考公都是因为这个,直系亲属有污点……我倒是觉得还好。”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工作不错。
陈莉莉抱着玛奇朵的杯子,看着季寒川。季寒川的衣着就是普通青年,却长了一张能把所有衣服都穿成T台走秀风格的脸。只是看起来还是有点嫩,皮肤白眼睛亮,陈莉莉看在眼里,分不清季寒川年龄大小。
她心情镇定一点,在季寒川鼓励的目光中继续道:“过两年,我爸出狱。我妈没有去接他。这两年我才知道,当时其实很多人劝,她那群闺蜜朋友,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陈莉莉显然想要抱怨更多,但想到季寒川的目的,她还是打断自己的情绪,继续平铺直叙下去:“我妈不想原谅他,但最后还是折中一点,愿意让他来看我。我已经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他可能也后悔吧,我不知道。”
季寒川说:“陈小姐,你刚刚说,陈老师已经不在了。”
陈莉莉:“对。”她咽一口唾沫,“他是生病去世的,癌症。那段时间,之前和他喝酒的那个男人又来看他。我妈见他,恨得咬牙切齿。我问她,她不告诉我。”
季寒川说:“你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吗?”
陈莉莉谨慎地:“看照片应该能认出来。”
季寒川说:“我没有照片。可以借一下陈小姐的手机吗?”
陈莉莉有点意外。季寒川说:“要上网搜一下,我手机是这样,没办法。”
陈莉莉看着季寒川拿出的老人机,嘴角抽搐一下。有点恍惚,但莫名其妙更相信季寒川来历不简单。
在找到浏览器APP、把手机递给季寒川时,陈莉莉问:“季同学……季先生,你用这种手机,是有什么讲究吗?”
季寒川愣了愣,去看陈莉莉。从对方表情中,他猜出点什么,好笑道:“没有。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
陈莉莉身体明显一抖。
季寒川说:“你好像很害怕,又逃避,不敢和我说具体遇到什么。”
陈莉莉脸色越来越白。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打字,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渐渐划过。他气质从容,像是泰山崩而不变色。嗓音温和,说:“其实没什么。最可怕的反倒是‘害怕’这种情绪。”
陈莉莉听到,心神恍惚。
他找到一篇零四年的新闻报道,那上面有当时一中校长照片。季寒川拿给陈莉莉看。
陈莉莉回神,仔细分辨手机上有些模糊的照片,犹豫道:“好像是。”
季寒川:“好像?”
陈莉莉:“我当时太小,之后……这又那么多年,他当然会有变化。”
季寒川:“也是。”
他把手机还给陈莉莉,解释:“这是那件事出来时一中的校长。当然,在整体案情中他被摘得干干净净。”
陈莉莉沉默。季寒川看她这样,问:“陈小姐没有查过吗?”
陈莉莉说:“一开始是没想过要查,后来我妈妈不让。她看到这些就很伤心。我不想让她上心。”
单亲妈妈带小孩,受很多苦,不必赘述。
季寒川觉得前情已经铺陈得差不多,问:“陈老师既然离世,那还有什么危险呢?”
话题又转回此处。
这回,陈莉莉像是挣扎已久的一只飞蛾,终于能破开困住自己的茧子。
她嗓音干涩,回答:“几天前,我爸爸回来了。”
第127章 他回来了
“他出狱回来, 到病逝,大约还是两年时间。我现在想到那会儿, 还觉得是做梦。印象里好像听到他和我妈吵架,或者说我妈单方面骂他,问他后不后悔当初做那种事。他说, 他只是想让孩子们的成绩变好啊。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我妈生气了,和我继续骂他, 说他有病,不知道好好把教学工作搞好,就知道搞一些歪门邪道。你这么说, 我倒是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校长, 是姓孙吧?我爸让我把他叫孙叔叔,为什么我妈看上去也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