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学说:“还饮料呢,我能吃饱就谢天谢地了。”
季寒川笑一下,说:“这两天,我嘴巴里唯一有味儿的就是心理老师那块的茶。”他面不改色,说着谎话,“你也喝了吧,我琢磨着,回头能不能去蹭点茶包。”
那同学也笑,有点出乎意料地看着季寒川,一脸“看不出啊你居然有这种娘唧唧的爱好”。
季寒川看着,就明白:他喝了。
他后来又问了其他几个同学。结果无一例外。
同时,上课补觉的人群之中,慢慢也有这些人的影子。从这点来说,季寒川倒是非常“合群”。
他考虑过其他可能。是心理咨询室的氛围、心理老师说话时的关键字……但这些天,预约的人越来越多,能分给每个人的时间就越来越短。甚至有人是单纯地蹭沙发,想在咨询室睡一觉。用他们的话说,在外面时,总有些心慌意乱。到了心理老师这里,才有片刻安宁。
而每到这时候,心理老师都会给他们端一杯茶。
季寒川想:两种可能。要么茶不止是“茶”。要么是通过倒茶这个既定印象,来隐藏真正重要的东西。
所以,自己要怎么做?
季寒川此前是不爱插手游戏生物与玩家之间的事儿的。
偏偏这回,邵佑明确说过心理老师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又很慢性。现在只是表现得困倦、心神不宁。可到后面,谁知道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这种人群中的不稳定因素,如果不提前确认、控制,兴许会出大问题。
季寒川想象力丰富,脑海中是一片猩红血色的海城一中。他摇摇头,想:至于吗?
可游戏里没什么是“不至于”。
周天晚上,窗外月光撒入,季寒川抬头,后脑勺挨着仓库门,视线却看向天花板。这上面,就是咨询室。
片刻后,有人慢慢按开了咨询室的门。
他让宁宁留在仓库门口,说好如果有人过去,宁宁就到二楼找他。季寒川一面唾弃自己多管闲事,一面踏入咨询室。这一刻,一股温热气流朝他卷来。
咨询室的灯倏忽亮起。
在夜晚的校园内,成为一盏烛光,引飞蛾扑火。
心理老师坐在座位上,抬头,斯文又亲切,温柔又知性,眼角的细纹与季寒川来时一般无二。
季寒川面无表情:“……”哦咯,撞上了。
他一只脚踩在咨询室地板上,另外半只脚还在外面。
心理老师朝季寒川笑一笑,说:“怎么这么晚来这里。”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也是正正经经,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值班。问题在于,此刻已经快要凌晨三点。
季寒川瞥一眼空调的方向。理所当然,空调没开。
他没回答,直接收回之前踏出去的那只脚。同时,身后有一道嗓音,这回换成教导主任。是中年人的烟嗓,带着心力憔悴的疲惫,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到楼下,没有看到你,所以就上来……”
季寒川不说话,把面前的门关上。
门扉之后,心理老师微微眯起眼睛。她实在算不上“漂亮”,只是气质很好。所有人看到她,都会由衷觉得信任。
季寒川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一步。
他保持着倒退的姿势,一路回到门前。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后背贴上仓库门的一刻,季寒川猛然睁眼。
他半只脚在心理咨询室内,半只脚踩在室外,身后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这回,心理老师的办公桌,离季寒川近了一点。
第98章 天亮
咨询室的热风迎面抚上季寒川面颊。
季寒川垂眼,看着地板上自己的鞋子。铺了木地板, 有清晰纹路。他记住自己此刻踩着的两块板, 没理会心理老师看来的目光, 第二次向后退去。
这回, 走到一半时, 他想一想, 在自己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 留下一道青色的印子。
季寒川没有再去仓库门口。
他直接离开食堂范围。老校区实在太小, 食堂外只留了一点空地,然后就是左右两边的教学楼、宿舍楼。季寒川站在空地上, 抬头,见到月色洒落。
他眉尖拧起一些。
此前还不觉得,但今天——
月亮怎么有点发红?
季寒川尽力维持,不去眨眼,很快眼眶酸涩。
这样忍耐不知多久,终于没能抵挡生理本能。一瞬间,季寒川重新感觉到那股热风。还有桌后的、再近一些的心理老师。
他垂眼,去看自己的鞋子。脚下纹路不变。
换言之, 表面上看, 季寒川根本没有挪脚。
可季寒川再看自己手臂时,见到了清晰的青印。他眨了下眼,心里有点模模糊糊的念头。
至少“出去”以后发生的事是真的。
心理老师叫他:“同学, 你……”
季寒川还是没理她。
他把鞋子踢掉, 露出里面白色的袜子, 第三次往后走。
门关上,心理老师的脸有些变色。她面容扭曲了一瞬,很快又变成之前温柔知性的样子,转头看窗台。
窗台靠了一个少年人。神色冷淡,面容是这个年纪里很出挑的俊朗。在灰扑扑的高三校园里,恍若带着光彩。察觉到心理老师的目光,邵佑转头看她。心理老师深呼吸,下一刻,门又打开。
季寒川出现在那里,低头,看一看袜子。
袜子底脏兮兮的,显然是刚才走到外面,所以沾上灰。脚下还残留着砂石硌到的触感。
季寒川搞明白了:哦,不是幻觉,恐怕是某种传送机制。
又做的很巧妙,心理脆弱一点,恐怕已经被来来回回见到的场景逼疯。
但只要冷静地试上几次,就能发觉,他确实已经走出去了。
只是在闭眼的时候,会触发传送,直接回到咨询室门口。会在那一瞬间觉得热风铺面,也是这个缘故。外面毕竟要冷,存在温度差
季寒川想:有些意思啊。
他有点跃跃欲试,开始第四次试验。心理老师更近,好像再多来几次,她就能贴上季寒川的脸。
季寒川面上不显,心里觉得:她倒是能和我背后那玩意儿挑个贴面舞。
这回,离开咨询室前,他闭上了眼睛。
睁眼难以维持,闭眼却很简单。于是一路顺遂。
在季寒川身后,咨询室的门安静阖上,不再开启。
邵佑看完全场,失笑。
另一边,季寒川一不做二不休,从口袋里取出口罩,叠一叠,缠在眼睛上。
他在上一局游戏里就习惯了黑暗。此刻适应良好。静静待了片刻,时间漫长,和宁宁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后来聊天对象成了邵佑。
邵佑用另一种视角看季寒川。浅蓝色的口罩遮住季寒川的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梁、秀美的唇瓣。有一瞬,季寒川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描摹着自己的眉眼。他微微笑了下,身体还是很放松,说:“……这样不太好吧。”
那只手顿了顿。
季寒川懒洋洋道:“我有男朋友的,虽然他现在在宿舍睡觉……唔。”被轻轻咬了一口。
季寒川一顿,一本正经:“第三者插足是不好的。”
邵佑笑了笑,低头,再去亲他。季寒川装模作样地躲避,又很不认真,就显得欲迎还拒。心中则想:等天亮了,再去咨询室看一看。
这夜没有人来。
六点多钟,天光乍破。季寒川扯下眼前的口罩。
后半夜,他完全是闭目小憩。此刻精神不错,去二楼推门,意外发觉,门上竟然挂着锁。
季寒川顿了顿,眼睛眯起。
半夜来的时候可没见到这玩意儿。
但无所谓。他熟练地掏出一根曲别针拧成的铁丝,顺利开锁,心里嘀咕:我未免熟练过头了吧。
门内冷冷清清,屋里屋外都是一样温度,不见暖意。
季寒川在原地站了片刻,走进去。这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摆放整洁。他很容易找到茶罐。
透明塑料罐里剩了一半玫瑰骨朵儿,干巴巴的,带着枯萎似的灰败。季寒川在原地站了片刻,若有所思:就是这个东西吗?
未免太轻松了。
这会儿还早,但随着学生状态越来越差,心理老师开业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季寒川从内锁上门。老式锁,里外锁起来都是一个样。然后抱着塑料罐子,从窗口翻下去。想一想,把罐子埋在一棵树下。
而后抬头,看向咨询室的窗户。
他隐隐觉得: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又想到咨询室里的茶、温度。季寒川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我总不能把水桶搬走。”
那动静也太大了。
还是观察两天,看没了茶,学生们的状况会不会好。
这天是周一。学生们走进食堂,看着东西更少的餐盘,气氛越来越差,俨然要在沉默中爆发。
不少人商量着,要直白抗议,把自己的态度传递给老师、给食堂工作人员。也有人想给家里打电话,可怎么都打不出去。按照中学生的惯性思维,他们倒是不觉得自己身陷囫囵,只觉得学校太阴险了,居然装了信号屏蔽器。
许多人商量好,干脆就在升国旗仪式上闹一场。他们是学生,又不是学校赚钱的工具。如果学校再不改变态度,就闹去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