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两地分别,盼人心如故。
再翻下去,是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後,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一张上还带着胭脂痕和酒迹,字迹也有些乱,看得出执笔者欣喜若狂。这是和情人重逢了。
中间再写的又都是相思、闺怨,直到诗集最后一页,写的不是词,是诗经的桃夭,本是成亲时的喜词,偏偏曲霜霖改用红色的东西为墨,狂乱写就,后又提笔乱画,癫狂之态尽显。
舒暮云将书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一股血腥气。那鲜血写就的词已经泛紫,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舒暮云凝神一看,发现涂画中间有一行小字:“卿卿生时负我,便应死后许我”。
那边秦漫舟嗯了一声,舒暮云揣起诗集,向他走去,只见秦漫舟拿着一叠书信,为避免惊动外面的鬼,他很小声说道:“你看,曲霜霖一直在和这个叫做商羽的人鸿雁传书,但是商羽的字迹却有两种,一种是闺房流行的簪花小楷,一种却是男子更喜欢的行书。语气口吻也不同。女子字迹口吻有些癫狂,还情意绵绵。男子字迹的口吻相对冷静,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抽出一页,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卿卿曾与我说的事,细想来实着惊心。曲家此举,自二代起无异于杀人贩尸。冥婚鬼胎,更是可怖。如今阴亲盛行,虽世道如此,我却深感不安。不知曲家有何妖术,竟能使死人生子,寡妇有孕。卿卿何不与我一同离家往金陵去?若是卿卿受曲家影响,红颜薄命,或被迫冥婚,我心中当大痛如死。”
“大概有些数了。”秦漫舟将那张信纸夹到舒暮云找到的书册里,“我发现女子口吻的那个人,经常用桃花比喻曲霜霖,所以曲霜霖屋内凡是有花的地方都是桃花。”
“那我们走吧。”舒暮云瞥到,又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透过窗缝往屋内扫,“想办法出去和雅歌和如故汇合。”
秦漫舟又抽出一张男子口吻的书信,一起放好:“等一下,你要把我们的发现告诉别人吗?”
舒暮云一怔,犹豫片刻:“我会简单提醒几个点,比如不要抢做新郎和不要随便相信鬼的话。再具体的东西是我们辛苦找到的,我不会自私地为了自己的同情心和盘托出。”
“放心。”秦漫舟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最后关头我会帮你顺带救救人的,当然自己作死的我们一向不管。”
“如果救不了也不要冒险。”舒暮云垂下眼睛,“虽然自私,但是你才是最重要的。”
秦漫舟感情上头,扯下披风遮在两人头上,然后拉着舒暮云就往外跑,边跑还边扔了几个符咒把鬼定在原地,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俩一溜烟似的离开。
太嚣张了。舒暮云边跑边忍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群丫鬟鬼的心情。
他们四人汇合后交换下了情报,唐雅歌趁鬼不注意看到了新郎服,那是纯女装,就是孟夫人,也就是第一代冥婚的新娘送来的戏服。
他们将自己的发现捡了重点,告诉了其他人,不过看着他们也是半信半疑,就没再多说。
再入夜时,隔壁年纪稍长的女玩家房间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即隐约有女人的哭泣声,再然后归于寂静。
翌日,年长的女玩家也开始精神不振。今天早饭后来访的是第四位夫人。虽是红颜,但形容枯槁,神色郁郁,总是望着外面。
她面带病容,正是怀上鬼胎难产而死的那位新娘,也就是曲老爷的母亲,她带来的是喜烛,烛泪点点,都是夜深无人时,孤灯独坐,寂寞守寡的见证。
这次她叫了谢如故去点喜烛。当晚谢如故就看见她飘进来,不过因为身上有秦漫舟的符,所以他和第一晚就被盯上的舒暮云一样,并没出现壮汉等人魂不守舍的样子。
第五天,曲霜霖的亲娘来了,她带来了绣鞋,叫唐雅歌捧着。至此,只有诸鬼避让的秦漫舟幸免于难,剩下的三人都被盯上了。
不过曲霜霖的娘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曲老爷,曲老爷却笑脸相迎,依依不舍。
等夫人走后曲老爷感叹道:“其实啊,就一方死了不算真的冥婚,不过这年头世人也没那么讲究了。我曲家又因仪式与外人不同,所以也勉强算认了。还好我的祖辈们最后都在黄泉下相聚,也算正式完婚,等我死后,就可以去找我的夫人团聚了,那才是生生世世不分离。”
秦漫舟四人同时抬眼看向曲老爷,又同时垂下眸子。
第六天,访客是一个女人,但是穿着男装,举止动作也更像是这个时代的男性,甚至一开口都是男人的嗓音。
她带来了一枝桃花。
唐雅歌又拿起橘子,递给小伙伴们:“这唱戏的疯女人打扮起来还挺帅的啊。”
舒暮云偷偷把吃到的甜橘子递给秦漫舟,自己将一看就酸的扣下。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秦漫舟随口答道:“毕竟她这个时候,就是个男人啊。”
今天府内张灯结彩,只不过是红白相间,原本大喜的样子蒙上一层惨白,更显得诡异不详。
桌上的蜡烛都是一红一白,确实是曲府特有风格。
今日访客也是唯一住下来,而且没有选人闹鬼的。
因为她是个人。
等到明天夜里,诸位夫人齐齐来到。唢呐锣鼓俱起,便是活人与死人成亲拜堂之良辰吉时。
第27章
第七夜深夜,唢呐声起,一副棺材晃晃悠悠从后院祠堂里,被慢慢抬到了前厅。
阴风飒飒,草木横飞。血月当空,唢呐的声音凄厉而哀婉,花轿上鲜红的绸缎繁花累在漆黑的棺木,偶有枯枝败叶被冷风吹动,飘落在绣了鸳鸯,盖在棺材的布上。
轿夫们喜气洋洋地笑着,好像他们真的在抬一个新娘子,而不是一具死尸,只是那笑容配着时不时传来异动的棺材,一点也不喜庆,反而阴森入骨。
曲府冥婚与别处不同,别处大多是白烛白布,也有少部分按照活人的办法摆红色的物件的。这样样却是红白参半,好似喜悲一线之隔,阴阳也是界限模糊。
婚礼不在前厅举办,这一步不过是象征着出了门。曲府有一水榭,临湖而立,湖中没有什么活物,只有深绿如鬼影的水草和布满青苔的石头。
水榭后面有一座小屋,像是堆杂物的,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而水榭前方,隔着湖水,有一处竹林。
六日的访客和曲老爷站在前面,所有玩家站在后面。而新郎的喜服就在曲老爷的手上。
棺材自竹林中穿出,停在了岸边,与水榭众人遥遥相望。只听一声巨响,棺材盖被从内推开,重重摔在地上,一双涂了蔻丹的手从棺中倏然伸出,接着一个带着盖头的女人猛地坐起。
那女子身体有些僵硬,坐起之后缓了片刻,才慢慢站起来,如同僵尸一样直着腿迈出棺材。随后缓缓向水榭一拜。
曲老爷非常欣慰地摸着自己的胡子,转身看向玩家们:“诸位公子小姐,可找到了新郎官的人选?”
众人对视片刻,秦漫舟开口道:“便是昨天来访那位姑娘。”他看着那穿着男装的女子,“估计这位姑娘双重人格吧,按照你们的话说就是一体双魂。女子的魂魄与曲霜霖相恋,男子的魂魄却不爱曲霜霖,屡次拒绝与曲霜霖在一起。后来女子的魂魄不知为何弱下去,只有男子的魂魄把控着身体。曲霜霖与心上人相守无望,愤而自杀。”
舒暮云补充道:“而女子的魂魄在偶然清醒时得知曲霜霖已死。而曲家又有冥婚的习惯,她又悲又怕,从此疯了,偶尔会用以前和曲霜霖幽会的方式偷偷跑到祠堂附近,唱纳兰的悼亡词。”
那女人用男声说道:“只可惜这个身体已经无法再让她用了。”她抱拳对曲老爷说,“让曲小姐自己选,还是看看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此言一出,那壮汉、年纪稍大的玩家还有穿着狼纹的高傲男人齐齐脸色一变,只见曲霜霖远远地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在水榭周围晃悠,像是要点人一样。
三个玩家对视一眼,竟齐齐扑上去,争夺起曲老爷手中的戏服。
舒暮云看到曲霜霖画圈的手指一停,似乎在等什么。他心里掠过一丝凉意,再抬头一看,壮汉凭借力量优势抢到了喜服。
曲老爷喜道:“快帮姑爷穿衣!”
水榭外候着的丫鬟鬼一拥而上,当场给壮汉换上了喜服。
其余玩家全部木然看着喜气洋洋的他,秦漫舟捂住眼睛,不忍直视:“金刚芭比真的绝美。”
舒暮云也有点顶不住,默默移开的目光。
壮汉高个子,一身肌肉,那喜服是女装,穿在他身上,风一吹都能看见腿毛和胸毛。
愣生生给诡异的仪式增添了点喜感。
那双重人格的女人见状拍起手:“好啊好啊,如此一来,你我各取所需了。”
说罢,她竟双眼一闭,向后倒去,而那壮汉在她闭眼那刻,忽然浑身一抖,继而不知为何抽搐起来,他跪在地上,虎目圆睁,嗓子里不断挤出诡异的声音。随后猛一挣扎,眼睛竟然流出血来。